黑色摩托在路邊緩緩停下。
江潮接到信息,開門出來。她戴了頂深色的貝雷帽,黑亮長發披在肩頭,襯得膚白如雪,一雙眼眸亮如繁星。
應潭懶洋洋倚在車邊,視線睨向江潮,精準将頭盔抛至她懷中,“上車。”
她問:“我們去吃什麼?”
“素火鍋。”他答,“吃過嗎?”
除夕夜吃素火鍋,江潮有些意外,說:“可以嘗試。”
車燈在馬路上映落的光宛若被暈開般朦胧。
摩托一路駛到公交站邊,應潭下車,抽出鑰匙。
後面巷子裡就是上次江潮與朋友來過的大排檔,她腳尖觸地,“原來是來這裡。”
他抛了抛鑰匙,應得散漫,“等會兒公交。”
江潮正要往巷子裡走的腳步微頓,有些疑惑地擡眸。
“要坐公交車?這麼遠嗎?”
應潭瞥來,淡聲:“怕我把你拐走?”
她眨眼,在玩笑或認真應答之間選擇了後者,“你不是那種人。”
一個大衆眼中在舞廳裡看場子的“不良青年”,不知她的信任究竟是從哪兒來。
他低眸看她,靜默半晌,轉開話音:“試過在寺廟裡過年嗎?”
江潮露出訝然神态,答了聲“沒有”,唇邊又抿開笑,“聽起來好像很有趣。”
公交車逐漸駛近,應潭偏開視線,如墨般的瞳底仿佛有什麼悄無聲息地化開。
昏暗的夜,車窗外街景轉瞬即逝,世界在深色天穹下延展。
江潮倚着窗,看着漆黑的雲與漆黑的樹,恍惚間覺得這有些像是一場意外降臨的大冒險。
而她喜歡這樣的冒險。
車上乘客在路途中三三兩兩地離開,到終點站時已然寥寥無幾。
她下了車,看見應潭撐着車門,沒動,對着身後人喊了一聲“魯姨”。
江潮轉過頭。
跟在她身後下車的女人裹着深灰的樸素棉服,看着四十出頭,五官輪廓還帶着中年風韻,卻佝偻着腰、垂着肩膀,眉宇間染着淺淡的疲憊。
她對應潭點了點頭,看向江潮。
江潮彎眸,禮貌地對她笑笑。
魯姨也扯起一點笑,又轉回視線,說:“第一次看見你帶朋友來。”
應潭答得平淡:“她一個人在這裡過年。”
他們沒有過多寒暄,看着是要走同一段路,卻沒想着要并行,似乎不太熟悉。
女人步子緩慢,距離很快便被拉遠。江潮回過頭,遙遙望了一眼,問:“她也要去寺廟嗎?”
城郊小路邊樹木繁密,飛檐翹角與深灰磚牆在層疊枝桠間若隐若現,寺廟的全貌漸漸映入眼簾。
應潭踏上第一層石階,垂眼看着長階上的青苔,“嗯”了一聲。
那是一座不大的小廟,前院僅設一方池塘、一隻佛龛,一眼便能盡收眼底。
江潮踏過山門,往供奉着香火的主堂看去。有人安靜跪坐着,黯淡的光影交疊,搖曳的燭火将牆上的倒影拉長。
應潭領着她走向偏院齋堂。
她隐約聽見人聲,走近時微顯驚訝。
小院周圍置放了一圈小盞燈籠,點點熒光交織着映亮視野。
院中支起一張長桌,桌邊坐着數十人,有的安靜坐着,望着院外出神;也有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随口聊天。
聽見腳步聲,離入口最近的那人轉頭看來,眼神率先往江潮身上一落,神态帶着些許興味:“人接來了?”
“嗯。”
“去坐着吧,”對方笑笑:“湯底快燒開了。”
江潮沒想到這裡會聚着這麼多人。
這樣小的寺廟,前院池塘中覆着久未清理的腐爛落葉,牆面布滿大片破損剝落的油漆,院中也并無僧人。
大概已經被現代社會遺棄許久的小廟宇,卻在除夕夜迎來了這般多的客人。
她難免好奇,擡眸掃視一圈,問:“在寺廟過年,是曲溪的習俗嗎?”
“習俗?”應潭擡眉,“不是。”
他稍稍停頓,“這裡以前發生過一場地震。”
桌側有人接話,自嘲的語氣:“大家都沒有地方去,就在這裡聚一聚。”
江潮微怔。
她想起孤兒院裡的那些孩子,又想起剛才那個跪坐在供台前的人影,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幼童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家人。他們聚在這裡,或許最初是在祭奠亡魂,後來年複一年,漸漸成了彼此的慰藉。
她安靜片刻,彎起眼:“那我也不算不請自來。”
玩笑般的語氣,唇邊勾起的弧度卻牽強。
應潭的視線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的瞳仁色澤本就比常人更深,定定地看着人的時候,眸中宛若覆着靜翳深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