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離開的前一天,曲溪下起了大雨。
這座小城的秋冬似乎鮮少有明媚天氣,初來乍到時雨水淅淅瀝瀝,如今要走了,驟雨傾盆而下,路上都積起了大片大片的水窪。
樂隊賬号發布了新的動态,一句簡短的“煙花三月下揚州,遺失街頭也要重新啟程啦”。
寒風夾着雨掠入室内,江潮拿着手機點了一個贊,又将動态轉發到朋友圈,起身去關了窗。
本想離開前在街邊最後演奏一回,可惜天氣預報上的雨水圖案從早到晚地貫徹了今明二日。
江潮窩在房間裡收拾東西,瞥見桌邊放着的紙箱。
前幾天剛到的快遞,她還沒有拆開過。江潮拍拍褲腿,扶着床腳站起來,把紙箱抱到樓下。
小茗還未返校,江潮叫了她一聲,“小茗,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事兒?”
小茗在打手遊,頭沒探出來,聲音卻響亮,“溱溱姐你盡管說。”
紙箱頗為沉重,江潮把它放在一邊,問小茗能不能把這個箱子轉交給應潭。
小茗顯然愣了一下,“給應潭?”
但遊戲打得激烈,她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操作,專注到顧不上多問,“行,你放那兒,我叫他有空來拿。”
江潮道了聲謝,又回房間拿來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袋子。
樂隊四人還在的時候一起買了不少零食,到現在都還沒有吃完,江潮索性全送給了小茗。
小茗“哎呀”一聲,大方收下,又從激烈的交戰中抽空做了個軍禮,笑嘻嘻地說“保證完成任務”。
發出去的那一條朋友圈下已然多出了數條評論,問她什麼時候走、接下來要去哪裡。
一條一條地回太過麻煩,江潮坐在安靜房間裡,在底下統一回複。
明天從曲溪啟程,接下來去揚州。她打完字,在末尾再附上一個笑臉。
午時,應潭從舞廳裡出來。路邊有輛車在等他,是白老大那邊從申城來的人。
他上了車,前座駕駛座上的司機轉過頭來,打量了眼他的神色。
過年時白小姐被接回了申城,與家裡人鬧了些别扭,回到曲溪後尋人發洩。
那位小姐的性格向來如此,隻是她這回下手太不知輕重,據說用滾燙的開水潑傷了他的腿,害得人住了幾天院。
白老闆擔心這小子心生厭恨反意,才差遣他來曲溪,探一探他的态度,如果表現得不對勁,那就趁早打發處理。但如果還能安撫——
那就盡量給顆甜棗,畢竟這種能夠毫無顧忌拿捏的出氣筒,也确實難找。
“你就是應潭吧?”男人心中思緒錯綜複雜,嘴上狀若關心:“傷口怎麼樣了?”
少年垂着眼簾,語氣沉而淡,“隻是一點燙傷,醫生也開了藥,沒什麼大礙。”
沒什麼大礙,可方才他走過來時顯然跛着腳。
男人沒說穿,多觀察幾眼,心中有了計較,轉過頭去。
“白老闆發過話,你這些天好好卧床休息就行,不用陪着鑫桃瞎胡鬧。”
“聽說之前有人找過你麻煩?”他啟動車輛,給上了甜棗:“白老闆恰好和萬平上頭的那位大哥認識,特意囑咐過我幫你平一平事。”
“一些小事,我自己就能解決,”應潭擡了擡眼,“用不着麻煩哥。”
“都是跟着白老大混的兄弟,和我見什麼外。”男人笑起來:“何況是老大親自囑咐的,老大對你可不是一般的上心啊。”
車輛停在萬平台球廳外。
那天擡着下巴嚣張不已的一群混混,此刻面露讨好、卑躬屈膝。應潭面上冷淡平靜,心底同樣波瀾不驚,隻餘眨眼即逝的一縷譏嘲。
回到車上,前頭男人笑着問他感覺怎麼樣的時候,少年默了幾秒,卻扯起唇角,眉眼間浮現揚眉吐氣的神态。
男人滿意地轉回頭,換了副過來人的口吻,老大哥般道:“跟着白小姐确實很難。”
“不過路越艱難,盡頭的回饋就越豐厚。你要是能坐穩這個位置,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雷雨轟然落下。
車停在居民樓外,男人看一眼表,問應潭需不需要他幫忙攙扶着上樓。
應潭撐開傘下車,回答不用。對方似是松了口氣,随口叮囑一句好好休息,發動引擎。
車輛噴薄着尾氣駛去。
少年站在原地,臉上沒什麼表情。傘擋不住重疊斜雨,他的手插入發間,将被風吹得淩亂的發一股腦地往後撩。
小腿處灼熱刺痛,他額頭布了一層細汗,忍着疼上樓,回到房間。
台球廳裡的那幾個人在他走時給他塞了筆錢,厚厚一疊,申城來的那男人叫他把錢自己收着。
應潭把紙币放進枕頭下空癟的信封裡,不知這算是醫藥費還是保護費,他眉眼間晃過微嘲,也懶得去想。
床頭邊丢着個塑料袋,他從裡頭扯出紗布,倚着床換好了藥。
編織玩偶随着床墊的塌陷晃了晃,面朝下地倒在床上,應潭瞥了一眼,随手把它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