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吃到了深夜。
有阿姨帶來一整包仙女棒,滿臉笑容地給他倆分了一把,嘴裡念叨着“現在的小孩兒就喜歡這種花樣”。
江潮笑盈盈地道謝,要來打火機,點燃一支。
冷光煙花耀眼灼目,在夜色中留下的軌迹宛若繁星鋪就。
她坐在門邊随手把玩,接到許甘打來的電話,拿着手機走到院落裡,叫了一聲“小甘”。
“誰在說話呢?”
許甘聽見她這邊隐約的人聲,面容在屏幕裡放大,“我還想着來給你送送溫暖呢,你這是在哪兒啊?”
江潮找了張凳子坐下,短靴踩着椅下橫杠,膝蓋輕輕晃動,“我在外面吃火鍋。”
“和誰一起啊?”許甘八卦道:“不會是上回那個玩真心話大冒險逮着你問的男大吧?”
那個男生前幾天确實有發信息邀請江潮一同出來吃飯,但江潮婉拒了。她搖頭,舉着手機,往身後照了照。
許甘瞄了一眼,一句“人還挺多”說到一半,一雙眼睛忽地瞪得溜圓,“那不是應潭嗎?”
江潮點頭,答了一聲“是”,簡短解釋了來龍去脈。
屏幕上女孩兒的神色變了又變,一會兒皺眉呲牙,一會兒狀若沉思。
江潮托着腮,頗覺有趣地看着許甘頻頻變臉,好笑道:“你怎麼了?”
許甘湊近,腦門都快抵上攝像頭,壓低聲音說話:“我真覺得姓應的對你有意思。”
江潮怔神片刻,旋即啞然失笑。
喜歡的方式有許多,毫不掩飾的渴望,欲擒故縱裝矜持,熱烈純粹的直白坦然。
哪有人像他那樣,眉眼神态永遠冷淡散漫,連扯唇笑一笑都覺得吝啬。
何況那天她想要給他拿幾支藥膏,不過多尋找了一段時間,下樓時他的人影便已經不見。
倘若他對她有意思,怎麼可能連幾分鐘的耐性都欠缺。
江潮沒将她的話放在心上,點了點屏幕,說許甘,“你看誰都覺得對我有意思。”
“真的啊,難道你不覺得他……”
畫面裡多出一個背對着鏡頭的人影,江潮自然地轉移話題,問她:“誰在身後?是小妹嗎?”
“是啊,”許甘的注意力果真被轉開,扭頭叫道:“許甜甜,還不快點過來給你小江姐姐拜年。”
将近散場,江潮挂斷與許甘的通訊,握着手機回到屋内。
她幫忙收拾東西,眸光環視一圈,小步挪到應潭身側。
“大家好像都有帶東西來。”江潮遲疑着,“我是不是應該……捐點香火錢?”
應潭手臂撐起後備箱箱門,轉身拎起一排折疊椅,脈絡分明的掌背上隐隐突起青筋。
“這裡一個和尚都沒有,”他瞥來,“你要捐給誰?”
江潮又往周圍看了一眼,不太好意思白吃白喝,“隻有我一個人兩手空空。”
“不是說要盡地主之誼麼,”
應潭收回視線,把折疊椅放進黃哥的後備箱,懶散道:“你現在在曲溪,地主該我當。”
江潮忽地安靜,一對瞳仁兒微轉。
要說的話還未出口,眉眼便已經染上了笑,她清了下嗓,出聲:“搶地主。”
應潭動作稍頓,擡了擡一邊眉梢。
她靠着桌角,見他無言望來,眨眼與他對視,一本正經地發問:“幹什麼?難道不好笑嗎?”
他靜默幾秒,像是從胸膛裡輕呵出低低的氣音,唇角展開細微弧度,卻答:“不好笑。”
江潮故作微惱地抱起臂,擡手時手腕泛起細微的痛。她輕嘶一聲,低眼查看,肌膚被桌邊粗糙的木刺蹭破了皮。
“怎麼了?”
江潮伸手摸了摸,破皮處有細細縷縷的紅,但沒出血。她不太在意地答:“被蹭了一下。”
身前落下陰影,應潭大步走來,目光落在她纖細的碗間,皺眉:“先拿水沖沖。”
少年好似不怕寒冷,在搬東西時脫了外衣,又把衣袖折到手肘。那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堅韌結實,數道傷痕蜿蜒盤踞,在小麥色的皮膚上分外醒目。
“隻是破了點皮,”對比太過強烈,江潮難免覺得好笑,問:“你眼裡居然也看得見這種小傷口嗎?”
她尾音揚起,話語中的打趣意味明顯。應潭擡眼,張了張唇。
室内僅靠燭火照明,并不明亮。
他像是想說什麼,眼底波瀾深深,可最後隻是一偏臉,将擰開的礦泉水放在她手邊,神色全藏在了燭光的暗影裡。
除夕夜公交停運得早,黃哥主動提出送他們一程。
她上車的時候,恰好和那個送江潮煙花棒的阿姨撞見。女人“哎呀”一聲,問江潮,“大閨女,仙女棒放完了沒呀?”
聽到江潮說放完了,她又隔着車窗塞進來一袋,眼角高興地笑出深褶。
“媽這兒還有呢,拿回去玩兒吧。”
“這姨有時候會犯糊塗,腦子不太靈光。”前面黃哥聞聲轉頭,壓低聲音,“你拿着就是了。”
江潮手指搭在安全帶上,微微停滞。
心尖柔軟下來,她彎眸接過,“謝謝阿姨。”
雪降得愈大,如鵝毛般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