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聲啟動,江潮看着窗外的夜色,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剛來曲溪的那一天。
初秋至暮冬,時間過得這般快,轉瞬便到了該走的時候。
旅館大門緊鎖,江潮解開安全帶,下車後轉過身。
她想要隔着車窗道别,卻聞對面一聲開門聲響,應潭下了車,撐着車門站着。
路燈在黑夜裡映落淡光,紛飛雪花于昏暗光束中旋轉。
應潭問:“進得去麼?”
深夜的風穿過發間,江潮點頭,晃了晃手中的鑰匙。
他“嗯”了一聲,擡擡下颌,“去開門。”
江潮眨眼,不明所以地照做。
鑰匙插/入鎖孔,在轉動後猶如卡死般頓住,她愣了一下,往另一個方向轉動,還是開不動鎖。
鞭炮聲仍未停歇,他的腳步聲被掩藏,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側,擡手。
少年的掌心虛虛籠在她的手上,帶着寒風吹不散的、獨屬于年輕男人蓬勃熾熱的體溫。
江潮怔了一瞬,下意識想要抽開手,可他先一步覆上她的指節,帶着她擰着那把鑰匙,往左用力一摁。
“咔嗒”一聲輕響。
他松開手,沉默着退後幾步,将手插進兜裡,仿若無意識地撚了撚指尖。
“……”
須臾沉寂,應潭垂着眼皮,開口時語調狀似散漫,“進去吧。”
江潮亦然安靜了幾秒。
她收起鑰匙,指尖摩挲着齒紋,往院内踏了一步,又轉過頭來。
“應潭。”
他偏頭看來,眼底墨色浮動翻湧,看見她彎起眼笑起來,對他說:“謝謝你帶我過年。”
應潭喉結動了動,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我進去啦,”她揮揮手,嗓音溫潤柔和,“還沒有跟你說新年快樂。”
“……”
片刻安靜,應潭扯扯唇角。
“新年快樂。”
旅館大門被關上了。
空氣歸于靜谧,就連鞭炮聲都短暫停歇。雪花落在眉骨眼睫,轉瞬便化為淺淡濕痕。
應潭打開車門,坐進副駕。
黃哥挂斷電話,扭頭看了他一眼,啟動車輛,“我還以為你們還得聊上一會兒。”
少年手肘支在窗邊,指節抵着太陽穴,挺拔的鼻梁與高聳眉骨在眼窩處投下一片暗色陰影,襯得眼瞳愈發漆黑。
他語氣平淡:“有什麼好聊。”
“别裝,”黃哥笑起來,擡眼看看後視鏡,“大老遠跑回去把人接來過年,别跟我說隻是普通朋友。”
應潭唇角弧度抿得平直。
手機輕震,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她發來一個紅包,備注了新年快樂。
出租時間獲取報酬理所應當,可他收到信息後跨上摩托一路疾馳,心思又何曾那般坦蕩。
應潭垂眼看着,指腹沒碰屏幕,任由它黯淡下來,直至徹底黑屏。
“喜歡就鼓起勇氣去追呗,”
黃哥掌心搭着方向盤,還在不正經地念叨,“你這個年紀也該談一回了,青春年少多浪漫啊。等以後二十多歲開始奔三了,談起來就沒這會兒純粹了。”
“我看那小姑娘也挺好的,人都要走了,就這樣錯過了多可惜。”
十二點将至。
短暫停歇的煙花一并轟鳴,宛若邁上長階前齊齊盛開的禮炮。
天穹被斑斓花火渲染如晝,隔着擋風玻璃,鍍上少年不經意間繃緊的下颌。
她是天上肆意自由的飛鳥,而他是地上摸爬滾打的野犬。二者之間宛若橫着道天塹,就連一聲“再見”都難以出口。
殘留指腹的柔軟溫度早已散了個幹淨,應潭扯了扯唇角,“可惜什麼?”
“哪哪都可惜,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遇見真心喜歡的。”
黃哥打了下方向盤,說:“你們現在有手機有短信,維持聯系多容易。有時候一錯過了,就是錯過一輩子。”
煙火被小樓短暫遮蔽,少年被映亮一瞬的面容也随之黯下。
“……像她那樣的人,”
他微頓,放下手,曲起的指節從額側落到唇邊,抵在齒尖。
咬得用力,指骨處皮膚泛了白,應潭喉結滾了滾,重新開口時語氣分外平靜,近乎嗤笑。
“和我這種人站在一起,才稱得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