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暴雨傾斜,雨水在車窗上勾勒出連綿蜿蜒的濕痕,叫她看不清窗外景象。
司機轉身遞來毛巾,江潮回過神來,伸手接過。
她道了聲謝,嗓音很輕,仿佛随時随刻都有可能破碎,消失在空氣裡。
後座車門再度打開,江潮下意識擡眼看去,應激般地一抖。
她渾身上下都濕了個徹底,還在淌水的黑發緊貼着如紙般的蒼白臉頰,一刹那視覺的沖擊感近乎驚人。
就像是個脆弱而易碎的精緻人偶。
傾身欲要坐進的男人動作一頓,撐着車門的手掌悄無聲息地突起青筋。
他關上門,繞到副駕,後視鏡裡映出的眉眼冷淡斂着,沉聲吩咐:“去雲麓。”
司機下意識往街對面的餐廳看了看,遲疑道:“應先生,與賀總的飯局……”
副駕上男人正擡手調整座椅,聞言瞥來一眼。司機停頓一下,連忙機敏地改口:“我為您推掉。”
邁巴赫啟動時平穩從容,近乎沒有聲響。
江潮手指攥着毛巾一角,看着車外的申城街景,遲半拍地喊了一聲“應潭”。
他的臉向左偏過一點弧度,高聳眉骨與挺拔鼻梁連成幹脆利落的線條,瞳光被掩在陰影裡。
江潮尚未能夠徹底平靜,往日陰影如同噬人的野獸般張牙舞爪地撲來,一顆心髒宛若浸泡在了極地冰寒的冷泉裡。
寒意浸骨,思緒也連帶着被凍結,紛亂無章。
她方才經曆了陣陣耳鳴,車内的對話都聽不清晰,咬着唇内的軟肉,想讓自己清醒,“謝謝你幫忙。”
“……不用開太遠,可以麻煩你把我放到前面的酒店嗎?”
明明才剛剛受到過驚吓,此刻卻竭力保持鎮靜,聲音輕而柔和,不自覺地透着許久未見的疏離客氣。
酒店與雲麓方向左右相反,恰逢紅燈,司機停下車,不知該不該變道,觑着老闆的臉色。
先前破天荒出現在他面容上的慌亂像是司機的一場幻覺,男人沉默幾秒,眉眼重歸冷淡:“不可以。”
指尖将毛巾攥得凹陷,江潮揉了一下耳朵,不确定自己是否聽清,問:“……什麼?”
他說:“不順路。”
車廂内靜了片刻,司機一頭霧水,心中暗暗腹诽自家老闆的不近人情。
不順路,那之前怎麼忽然一言不發地下車,冒着如瀑般的暴雨,急匆匆地把人家姑娘接上車來?
司機心中犯着琢磨,下一秒便聽見男人開口,“我在附近有一家店。”
應潭擡眼,瞥向後視鏡。
女孩坐在那裡,茫然地睜着眼,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有些失了焦距,眼尾還隐隐發紅。
他收回目光,擡手松了松領口,“先帶你過去,換身衣服。”
江潮輕輕“哦”了一聲。
安靜半晌,她又一次說:“麻煩你了,謝謝。”
路燈被抛在身後,光與影如流水般反複。
應潭沒有回應,輪廓半明半暗,唇線漸漸抿得平直,添增一份冷峻。
青石假山流水淙淙,轎車停在會所外獨留的車位。
司機率先下車,先拐過去開了副駕的門。不遠處門童認出這輛車,亦然腳步匆匆地趕來,剛要為後座貴客撐傘,便見旁側男人瞥來一眼。
門童動作一頓,識眼色地退後,将雨傘遞出。
江潮下了車,踩進水窪裡。她的風衣與包都落在餐廳,濕透的衣服緊貼着身體,勾勒出玲珑有緻的曲線。
黑傘罩着她的頭頂,肩膀忽地微微一沉。江潮低眸,看見西裝外套的衣袖順着她的肩頭垂落。
應潭的衣服也沾了雨水,隻是西服外套寬大,多多少少能夠遮掩身形。成熟男人陌生的氣息籠罩着她,她有些不适應地開口,“不用……”
他打斷,“你的東西在哪?”
“……落在了餐廳裡。”
應潭“嗯”了一聲,偏過頭去,跟司機說了幾句話。
司機應聲,轉身回到車内。男人低沉的嗓音随之傳來,說:“走。”
進了雲麓,門童接過雨傘,服務生出來相迎。
江潮纖細的指節松松扯着西服一角,聽見他吩咐一邊的女服務生:“帶她去四樓。讓人準備兩套衣服。”
她看他一眼。
白襯衫被淋濕後近乎半透明,寬肩窄腰與肌肉流暢的線條都一覽無餘。
江潮無意間撞見,下意識錯開視線,眼角餘光見他轉身,低聲對她說:“上去洗個熱水澡。”
“……好。”她說,“謝謝。”
他的目光似乎釘在了她的身上,沒有移開。江潮察覺到了,擡起眼,卻見他長眉鎖緊,眼裡不知為何浮現一抹難以言描的冷色。
服務生快步走來,指引她前往四樓。他偏開眼,沒再說什麼。
江潮被帶到四樓的一間套房。
客廳裝潢簡約冷淡,與樣闆間無差,漫着股冷清氣息。
她走進浴室,牆邊放置架上白色浴巾疊成了整齊的豆腐塊,隻有水池邊遺留的一瓶須後水透露出這裡住過人。
太陽穴隐隐作痛,江潮無暇多想,走進淋浴間。
水聲嘩啦落下,熱騰騰的霧氣一并彌漫。冰冷的身體逐漸回溫,骨子裡的寒意卻難以被驅逐。
終于處在獨屬于她一個人的安靜空間裡,緊繃的心理防線、強撐着的僞裝,一切都潰敗了。
這個澡洗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