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針轉過數圈,分針移動幾格,腳步聲終于響起,江文生推門而入。
他伸手扯了扯領口,昨夜臉上醉酒的熏紅已經褪去不見:“小溱,你來公司做什麼?”
江潮不理解他為什麼總能在做出荒唐事後如此平靜。
她稍稍抿唇,問,“爸,我的護照在您那邊嗎?”
“說什麼話?”江文生走過來,在飲水機邊接了杯水,“我拿你的護照做什麼。”
“可是張姨說您昨天拿走了我的行李。”
江文生喝完那杯水,擡手看了一眼表,“是嗎?我記不太清了。小溱,你也知道,爸爸昨天喝得太多,整個人都糊裡糊塗的。”
“我知道。”江潮雙手垂放在膝蓋上,眼睫輕顫,說,“我十六歲的時候,您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這句話仿若炸彈上的那一根引火線,令江文生勃然變色。他靜了一靜,忽然将杯子往一邊重重一放。
“砰”的一聲巨響,在如今寂靜許多的公司裡分外清晰,門外寥寥的員工都忍不住擡頭看來。
江文生冷下臉,眉峰緊緊皺起,走過去把門甩上,轉過身來。
“快十年前的事情,你還要記多久?”
戰栗感順着脊背蔓延至神經末梢,江潮攥緊手,指尖深入掌心,帶來隐秘細微的陣痛。
“你大老遠跑來公司,是想要來質問我?”
江潮嘴唇動了動,“我隻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我把你從孤兒院裡領出來,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從小就把你送進公司培養,長大後又送你出國留學。”
“你高中休學搞樂隊,讀了大學還繼續叛逆,跑去學那個一年工資還沒學費高的音樂治療,我有沒有罵過你半句!”
窗外的光透過玻璃映落光束,空氣中旋轉的塵埃被憤怒揮舞的手劈開,如同敗軍般驟然潰散。
“你八歲的時候,我把江優過繼到家裡。你說他欺負你,我回家就拎着皮帶教訓他。你是不是都忘了,啊?”
“我也不明白,江潮,你摸着良心說說,江家人虧待你了嗎?老子那晚上喝醉了,摸你幾下,看來就犯了死罪了!”
江潮呼吸微抖,想要辯駁,又難以辯駁。
她的弟弟江優,自幼在家中的待遇與江潮截然不同。江文生不太喜歡他,不常給他好臉色看。
那一段時間,江優常常和她作對,扯着她的裙子,說“以後繼承家産的總歸是他”。
她最初會讓着這位弟弟幾分,會去照顧他。後來被他扯了一回頭發,疼得不行,淚眼汪汪地去與父母告狀。
而告狀的後果,是江文生從公司回來,拎着皮帶,把江優抽了個皮開肉綻。
小男孩奄奄一息地趴在沙發上,而年幼的她睜着眼睛,微微發着抖,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記憶深深烙在她的心底,她那般驚懼害怕,又怎麼會輕易将回憶忘記。
江文生發了一通火,轉身在對面單人沙發上坐下,掌心撐着膝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退燒藥尚未壓制體溫,江潮呼吸沉重,指尖泛白,緊緊咬着唇内軟肉,“我沒有忘記。”
十六歲的夜晚不像他口中那般輕描淡寫,正如昨夜的飯局分明是有意為之。
可恩情猶如高山,将她毫不留情地壓垮。
母親說父親偏寵她,一次犯錯,算不得什麼;朋友支支吾吾,說男人喝醉了酒,胡作非為也是正常。
她竭力保持體面沉靜,隻有掀動的眼睫暴露出心底的波瀾,“我會回來,就是為了還債。但絕不是以那種方式。”
“群星現在淪落到這種境地,如果不借别人的手,你一出道,就會遭到群衆抵制。爸爸好不容易請來星光娛樂的田總合作,你倒好,連虛與委蛇都懶得。”
江文生不再裝糊塗,手指用力敲着桌面,語氣近乎是恨鐵不成鋼的。
“——還債,養你到現在,你要是能幫爸爸還上一千萬,我就算你兩清。但你要拿什麼還?”
江潮大三那年,群星娛樂名下的女團向公司提出解約,理由是待遇不公,潛規則上位。
負面輿論、合作商索賠,公司又一次陷入危機,而慈善手段難以二次奏效。
江文生的目光落在了江潮身上。
江家收養的孤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自優異院校畢業,外貌驚為天人,歌喉宛若天籁,在網上甚至有大量的忠實粉絲。
她本就該是一棵絕佳的搖錢樹。
半晌沉默,江潮脊背緊繃着,“網絡平台、選秀節目、海選,總有别的路可以走。”
江文生斜睨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語氣緩和下來。
“小溱,我知道你不是徹頭徹尾的白眼狼——隻是你還不成熟,有時候實在天真得可笑。你長得這麼漂亮,就算自己闖進圈内,也會有人對你動心思。”
“聽爸爸的,爸爸會幫你鋪好路,你隻要陪陪幾個大老闆,用不着那麼辛苦。”
指尖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記,她隻是搖頭。
“圈子裡很多人都這麼幹,這不算什麼多可怕的事,你就當作是資源置換。”
他語調徐徐,像是在規勸,最後扶着桌角起身,“小溱,你回家好好想想,爸總不會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