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的大理石地面浸着入骨的涼。
“……我沒有和你冷戰。”
江潮别開眼,聲音很低,“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應潭看她,靜了幾秒。
“行,你不用說話。”
他視線往旁邊掃了一眼,拎起她放在地上的啤酒,起身沖敞着的門擡擡下颌,“進來,别在地上幹坐着。”
江潮仍舊垂着眼睫。
“别擔心,”應潭語氣平淡,“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還不至于對你做什麼。”
江潮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可他将話說到這裡,再拒絕就像是她有所顧忌。江潮抿了一下嘴唇,吸了口微涼的空氣。
“……謝謝。”
應潭偏頭看她一眼,輕輕磨了一下犬齒。
這一層另一側的戶型是二居室,入戶便是與客廳相連的開放式廚房,和江潮的那一套相比沒有大出多少,卻顯得寬敞許多。
這裡不像是雲麓的主人會居住的地方。
但沙發上的灰絨薄毯、鞋櫃上的鑰匙扣、電視下的手機充電座,都透露出點點生活氣息。
“衛生間在右邊,廚房冰箱裡有礦泉水。”
應潭摁亮夜燈,把啤酒往桌邊一放,稍稍擡眉,“需要我留在這裡麼?”
“不用,”江潮輕輕吸了口氣,拿起手機,“你去忙吧,我待一會兒就走。”
“行,”他拎起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擡步往房間裡走,“有事叫我。”
門被掩上,客廳中安靜下來。
江潮站了幾秒鐘,慢慢挪到沙發邊。
灰色薄毯搭在沙發一角,她在另外一角坐下,身體隻沾着沙發墊的邊緣。
她應該做些什麼。
江潮拿出手機,又一次翻開通訊錄。她想起經紀人或許會有藝人公寓的鑰匙,她可以打車過去取。
信息成功發送,良久沒有得到回複。江潮低眸盯着手機幹等待,不知不覺便出了神。
消息提示“叮”一聲響起,她瞳光重新聚焦。
從前國外的同事發來祝賀,說是聽說中國春節到了,問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江潮手指停頓在手機鍵盤上,幾秒後輸入字母。
-我很好。你們呢?
對方很快發來回訊。
-我就知道你在哪裡都會安然無恙!我們也很好。偶爾有幾位難纏的病人,不過請不用擔心,他們惹事的水平都在紐森·唐德之下。
紐森是比江潮晚兩個月入職的實習生,她笑了一下,唇角弧度上彎了一些,又很快淡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
經紀人的手機大概已經被無關緊要的賀年短信淹沒,江潮猶豫幾秒,撥打電話。
通訊在漫長的等待音之後被接通,那側傳來男人的聲音。
“喂?”背景裡水聲嘩嘩,對方的語氣帶着再明顯不過的不耐煩,“誰啊?”
江潮愣了一下,快速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應該在這一個夜晚打擾任何人。
應潭也包括在内。
江潮挂斷電話,點開打車軟件。
對講門鈴恰在此時突兀響起,應潭從房間裡出來,開門出去。
江潮擡頭,看了眼被關上的門,又遲疑着低眸。
她還沒來得及說再見。
但他回來得很快,沒過幾分鐘便提着幾個袋子進門,沒看她,直徑把東西往廚房中島台上一放。
“吃點?”
江潮握着手機,擡頭看去。
烤肉勾人的香氣彌漫,應潭背對着她,拆開錫紙,淡淡道:“燒烤,點多了。”
江潮輕輕舔了一下嘴唇。
記憶複而閃現。
十九歲的她欣然奔赴他的邀約,在寒冷的除夕夜坐上了他的摩托,走進遠離城鎮的寺廟,與一群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吃了一頓熱騰騰的素火鍋。
許多年後,又一個除夕的夜晚。
江潮知道她應該拒絕,應該打車去酒店,一個人窩在寂靜黑暗的房間裡,任由情緒一點一點地無聲宣洩。
或許要依賴一部悲情的電影,或許要靠酒精将自己麻痹——無論怎樣,都不該讓另外一個人看到自己這般不成熟的一面。
但她忽然很想任性一回。
一打啤酒落在茶幾邊,江潮站起來,将它們放在島台上,輕聲說:“我也買多了酒。”
應潭的視線終于瞥過來,唇角向上扯了一下。
“哦,”他仿若随意地開口,“給我開一罐。”
江潮站在高腳凳邊,開了一罐啤酒。“刺啦”一聲,細碎的泡沫溢出來,沾濕了她的指尖。
她把那罐啤酒遞給他,問,“有紙嗎?”
應潭稍稍一頓,擡眼,視線極快地在屋内探了一圈,又在幾秒鐘後反應過來,垂眸從袋子深處取出外賣商家備好的餐巾紙。
江潮說了聲“謝謝”。
啤酒底劃過吧台,應潭拿起來喝了口,再次出聲時嗓音不鹹不淡:“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喜歡對着人道謝。”
江潮想起應潭說過不喜歡聽她道謝。
“有些……習慣了。”她說,“在國外上學的時候,他們總是把‘謝謝’和‘對不起’挂在嘴邊。”
他看着她。
于是江潮想了想,接着說,“我有一回和朋友一起買貝果,那是在學校附近的店,校友很多。他被認識的同學不小心踩了一腳,還對人說了聲謝謝。”
“對方都懵了,在那兒大驚小怪地感慨,原來他喜歡這種玩法。”
應潭低低笑了一聲。
凝滞僵持的空氣好像随着食物勾人的香氣而重新開始流動了,應潭打開電視,調到春晚,轉到客廳裡。
江潮坐在沙發上,不再拘謹地沾着一角,整個人窩在松軟的沙發裡頭。
沉寂的夜晚多出了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他們不久前的關系還尴尬又擰巴,但此時此刻,她悄悄地慶幸有他的存在。
江潮輕輕吐出一口氣,瞳仁盯着電視瞧,手裡拿着啤酒,時不時抿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