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晨光落在薄薄的眼皮上,她看着陌生的天花闆,動作遲緩地坐起身,垂眼掃過身下深灰色的大床。
記憶遲半拍地湧進腦海。
江潮整個人都僵住了。
紅暈從脖頸燒上耳根,江潮衣着淩亂,思緒更亂,僵坐了好幾分鐘,才飛快下床,從床頭櫃上抄起自己的手機。
房門關着,江潮在緊閉的門前站了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要做好心理準備,可渾身上下每一處的細胞仿佛都在尖叫,讓她恨不得在地闆上打個洞,悄無聲息地逃回自己的公寓——
不行。
江潮猛然止住念頭,混亂地想,她暫時不能再住在他的對門了。
門開了。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客廳裡空無一人。從卧房能夠望見玄關,她飛快瞥了一眼,看見鞋櫃中的男式拖鞋。
應潭已經出門了。
江潮愣了幾秒鐘,如釋重負地松下緊繃的氣息。
沙發上披着她的羽絨服,她快步走過去,将衣服拿起來,又走到玄關邊,穿好襪子與鞋。
頭發很亂,也還沒有洗漱,但江潮顧不上那麼多,隻想快點離開這裡。
“啪嗒”一聲,門關上了,隻留一室寂靜。
雲麓二樓的展覽館,應潭倚着空無一物的牆,看着賀宛廷優哉遊哉地在展覽品前晃蕩。
“賀總大清早跑來雲麓,”
他擡手看了眼表,不耐地輕點手臂,“想來不是為了觀賞這裡的作品。”
賀宛廷笑了一下:“當然不是。”
他故作神秘,而應潭顯然沒有耗時間的耐性,指節上挂着的鑰匙一轉,指腹拂過鑰匙扣上小刀的刀身。
碰撞聲作響,賀宛廷側眸瞥去,一挑眉,“鑰匙扣上挂小刀,應先生的興趣真是特别。”
應潭垂眼,黑眸凝視刀身,好似随意地提起:“是别人送的禮物。”
“别出心裁。”
賀宛廷随口評價,戲谑道:“不過你是不是應該反思反思,自己在别人眼裡是什麼形象?”
“……”
賀宛廷沒注意到應潭的眉眼微微僵了一僵。
他吩咐旁側的經理把他看中的那幅畫作摘下,終于轉向正題,吊兒郎當的神色冷下幾分。
“說起來,”賀宛廷說,“白鑫桃今天下午出獄,不知道你有沒有接到消息。”
應潭的視線從刀身上轉開,方才的僵硬已然消失不見,淡淡應:“嗯,我知道。”
工作人員摘下畫作,與經理一同無聲退出門外。
展覽館中格外靜,賀宛廷也沉默一瞬。
他想起那年得聞楚輕出事,自己連夜坐上飛回申城的飛機。總共二十小時四十七分鐘,沒趕上最後一面。
很久很久之後,賀宛廷才知道白鑫桃這個名字。
而在他做出什麼事情之前,已經有人先他一步,把那個女人送進了監獄。
刹那沉寂,賀宛廷忽地輕笑,“禍害真會遺留千年。”
他提醒:“白家被你整垮,她重獲自由,不會善罷甘休,多半會伺機報複。”
“我會注意。”
男人答得漫不經心,賀宛廷看過去,便見他垂着眼,又擡手瞥了一回手表。
白費好心,賀宛廷輕啧一聲,“有事要忙?”
“家裡有人。”
“……家裡有人?”他微怔,倏然笑了,“不會是那位江小姐吧?”
“賀總猜得挺準。”
這還真是稀奇事。
前陣子賀宛廷與應潭見過面,戲谑地打趣過他,問了句“你家那位最近怎樣”。
話一出口,這位應先生身邊的空氣仿佛直降了個七八度,冷飕飕地反問了句“我家哪位”。
賀宛廷是個人精,一眼便看出應潭的心情差到極點。
他那時還在心裡頭笑,像應潭這種跟塊石頭一樣又冷又硬的男人,果真追不上姑娘——
沒想到這還沒過多久,人真把姑娘拐家裡頭去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賀宛廷不由得感慨,又順勢問,“之前你在着手調查的事情,是不是有結果了?”
應潭懶得問他前半句話是什麼意思,“嗯”了一聲,“是江優。”
賀宛廷挑了一下眉。
“聽說群星的江總前陣子在飯局上接了個電話,當場暴跳如雷,把他的情婦吓得淚水漣漣,”
“後來就有傳聞,說是他的那位養子偷偷摸摸卷錢出了國,半個子兒都沒給他留下——這是真的?”
豪門中的八卦與在街坊裡一樣傳得飛快,這些傳言對應潭而言亦不陌生。他颔首,“十有八九。”
“江優确實在國外,目前入股了一家初創公司。”
賀宛廷微訝:“這位江少爺下手還真是狠心。”
江家兩姐弟的身世不是秘密,他在一側長沙發上坐下,饒有興緻地分析。
“早聽說江總重女輕男,分外偏心江小姐。”
“江優對自家公司下死手,這樣魚死網破,不會是分不到家産吧?”
應潭輕嗤:“偏心?不如說是惺惺作态。”
“江少爺也許不這麼想,”賀宛廷聳肩,“否則也不至于不對姐姐透露一點兒風聲,曆代制作那邊可是焦頭爛額了好一陣子。”
他偏頭,笑了笑,“怎麼樣,要不要我幫忙?”
應潭看他。
“我猜錯了?”賀宛廷笑着,“你這跟惡犬一樣睚眦必報的性格,應該不會放着他逍遙自在吧。”
小刀在指間翻轉,應潭扯了一下唇角,淡淡答:“我有打算,用不着你出手。”
賀宛廷微頓,扭頭盯着他打量,“找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