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路又遭大雪阻斷,更加艱險難行。留下護送甯悠的殿前侍衛副指揮金韬決斷在富安驿休整兩日,待雪稍化後改走隆林縣繞行。
這麼一耽擱,原本兩三日的路途又走成了五六日。路上,甯悠開始頭暈困乏,後邊幾天更是發起低燒來。
扛上兩日,剛好些,進城後卻又忽然聽聞甯翊出了意外。
消息是剛撤回來的長廷前衛指揮使羅钺告知她的,這兩日趙虓正領李懋和甯翊圍剿退至豐縣的梁遠瞻餘部。看來似乎是趙虓想帶甯翊見見世面,可甯悠打聽甯翊表現如何,羅钺卻打着哈哈說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
“大玄騎,您給我句實話,四郎他究竟如何?”
羅钺還是那套說詞,隻不過這回又添半句:“年輕人嘛,偶有沖動魯莽,也情有可原。”
“所以他到底是捅了婁子了?”
在甯悠的不斷追問下,羅钺隻好道:“是捅了個不小的簍子。”
破城次日,趙虓命李懋率右衛軍追擊梁遠瞻。追到豐縣,李懋見梁軍已無戰意,也不願再殺戮,遂派人勸降梁遠瞻歸順。兩人坐下來把酒言歡,原本梁遠瞻已經同意投降,但喝多了酒,嘴上沒了把門的,便沒忍住罵罵咧咧起來。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敵将雖降,但畢竟是經曆一場失利,心中郁悶,借酒發洩也是常情。若為了不戰而屈人之兵,哪怕趙虓親自在場,也未必不能隐忍下來。
然而甯翊血氣方剛,氣不過,當場便拔刀将梁遠瞻右臂砍傷了。
這下,帳外梁軍将士聞言主帥被刺,怎還能忍?歸降?歸他娘的什麼降!不降了,非得打一場不可!
兩軍将大帳圍攏亂作一團,梁遠瞻被護衛解救出來,酒也醒了,看手下軍士如此有血性,幹脆舉刀高呼道:“衆将士随我沖殺!”
好麼,原本可免去兵戎相見,隻因甯翊腦子一熱,徹底演變成一場亂戰。
趙虓本在城裡給被俘的石徑祥苦口婆心呢,一聽前線出了亂子,又是甯翊裹出的亂子,隻得親自帶兵去擦屁股,到現在還沒回來。
甯悠聽完,隻感到一瞬血液逆湧。
她這個好弟弟,真不知叫她說什麼好。跟在父親身邊學習這麼多年,竟不知“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将不可以愠而攻戰”的道理麼?一個在戰場上連自己情緒都無法控制的人,如何讓幾萬将士托付性命?如何堪當大任?
她還口口聲聲向趙虓保證,為他美言,現今趙虓回來,該怎麼責問她?惹出這麼大的禍端,這冀軍還能留他嗎?
她在原指揮使馬友成的府邸裡安頓下來,舟車勞頓尚不适應,又為甯翊心焦而郁,一連好幾日,暈暈沉沉地嗜睡不止。擔心是否有了身子,動了胎氣,醫正看過後卻隻說脈象還不明朗,還需得多歇幾日再看,要她寬心頤養。
趙虓回來這日已是除夕。
下晌裡,甯悠睡着,依稀夢見她還在鳳州的行宮,已是九五之尊的他坐在床邊陪着她,她竭力想與他說話,可瀕死的無力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仿佛又再将她拖向無窮的黑暗一般。她又焦又急,最後是泣不成聲地猛然驚醒過來。
床邊依然是趙虓的身影,她一時更分不清哪邊是夢,哪邊是真了。
迷迷糊糊地,見他靠得近了些,握她的手,低着聲問:“魇着了?”
甯悠看清他,還是年輕的模樣,剛卸了甲回來,似乎倉促換了身幹淨的便服,略做了些清洗收拾就來看她了。胡茬還有些未打理整齊,衣領都未折好。
她終是踏實了,前塵歸前塵,往事歸往事,眼下這個時候就是現實。她懷着衍兒,他也在跟前,她們一家三口又再團聚了。
胸腔裡一陣揪着發緊,她才知自己多麼怕再不能醒來與他相見,多麼惦他,想他,想得心都澀痛了。
她撐起身來撲進他懷裡。
手掌撫着他結實、溫熱的背脊,甲胄的金屬味道,他的汗水味,硝煙味,一切混雜成如此真切的此刻,由他身上漫過來。
她幾乎要落淚,“您回來了。”
趙虓意外地頓了頓,随即回抱住她,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