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涵還沒進屋,就看見秀秀指着屋裡瘋狂沖她使眼色,不停變化着口型。
“容,将,軍。”
慕涵:…
他又來作甚。
怎的現在她不去找他了,他反倒粘上來了。
她推開門。
果然看見那人一身柏竹青的常服,鶴壁松巒一般,閑适仍不失氣度。
他在桌子上擺了個棋盤,正自己同自己對弈。
聽見動靜,容辰擡眸看向她,神色自然,“給你帶了點解悶的東西,來手談一局?”
慕涵看了眼身後的天色,又看向他,“我有婚約了,和男子獨處一室不合适。”
容辰笑了,笑意淡的似淺墨浮光。
和許歸言一同外出就合适,和他一起下棋就不合适。
他斂了眉眼,一向淩厲的氣勢在此刻全然散去,聲音低沉和悅,“為何自你回來以後就一直刻意避着我?”
“是因為慕婉麼?”
慕涵看這個架勢還有什麼不懂的。
談心局啊。
他們确實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好好聊一聊。
她在容辰對面坐下,思考了片刻,擡起手,對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我以前對你那麼上心,你老冷個臉,卻會對慕婉那麼溫柔,我确實心裡不爽,這是其一。”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頭,“那次相府要推我出去頂罰,你沒有站在我這邊,這是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慕涵像數數一般,伸出第三根手指頭,“我倆過去的糾葛衆人皆知,現在畢竟都大了,本就有男女大防,咱倆這種,更得避諱些,這是其三。”
容辰的眸色暗了暗,“你和許歸言就不用避諱?”
“我和他之間磊落坦蕩,但我畢竟喜歡過你,實在不知道如何裝作一切沒有發生過。”
容辰看着她,心中卻泛起不知名的疼痛,連呼吸都難以順暢。
她說他喜歡“過”他。
他不是早就知道嗎?
可為何聽她說出來他卻覺得這麼難受。
他閉了閉眼,似是要将心裡的苦澀壓下去,然後才放輕了聲音,說道:“那次郭太妃要治罪于相府,指名道姓要相府交出的人,是你。”
慕涵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明明是慕婉将郭世安推入水中,為何郭太妃要懲罰她慕涵?
“并非是郭太妃要相府在兩位小姐中選擇拿誰抵罪,而是相府從一開始就主動承認,推郭世安的人是你。”
慕涵笑了下,心無波動,面上的表情也如退潮般淡去。
對她來說,被相府放棄是既定事實,是早是晚都沒關系。
“我若出面澄清事實,事情隻會鬧得更大。相府有意欺瞞皇家之人,此事如果被聖上知曉,你也會被波及。”容辰的聲音平靜,眼眸卻深如淵潭。
“那日我拿了令牌,入宮為你求情,但被太後的人攔住了。”
“郭太妃應當是早就和太後打了招呼。”
慕涵的睫羽微微顫動着。
夜色已至,屋内暗得似深井。
兩人對坐着,心思一個比一個沉重。
“至于你剛才說的第一條,是我當時不懂得照顧到你的感受,對不起。”
容辰隻覺得胸腔之中苦澀綿延,似粗鹽磨砺般沙沙得泛着刺痛。
他習慣了身邊有一個喜歡纏人的姑娘。
他也曾以為,他身邊的那個位子,不管換成誰都一樣。
但是,怎會一樣?
在她離開京城去往北境之後,他覺得日子突然索然無味了起來,一切突然變得難以忍受,所以才自請駐守北疆。
在那裡,他才覺得心安了一些。
現在他才意識到,那是因為那裡離她更近。
而慕涵隻是安安靜靜地坐着。
話說開了,所以呢?
她沒有排斥他的理由了,然後呢?
一切便能恢複如初麼?
“辰哥哥。”
容辰的身形倉然間一滞,呼吸也亂了幾分,竟似是有幾分不知所措。
慕涵咧嘴一笑,“都過去了。”
“好的、不好的,都過去了。”
夜輝皎潔,照的容辰滿身沉寂,如同被月亮放逐了一般。
半晌,他也輕笑,“好,都過去了。”
“後日你和許大人約的幾時?聖上疑心此事牽扯幾位皇子,特命我協助大理寺查案。”
慕涵:…
真不要臉。
她以前怎麼沒看出來。
盈了月光的室内,她翻的白眼清晰可見。
最後,慕涵還是無奈地回答了問題,“午時。”
“好,有什麼想吃的?明天給你帶。”
“珍記的烤雞,别忘記帶秀秀、茗九還有許大人的份兒。”慕涵輕輕點着棋盤,眼神裡似有挑釁。
把話說開的好處就是不用再繼續矯情。
而且慕涵想通了。
人家三番五次上趕着要她使喚,她也不好意思一再推拒不是?
容辰隻是安靜地看着她,一如從前那般,看起來淡漠但實際上從未拒絕過她的任何要求。
小時候,隻要她說的事情,他沒有不答應的。
慕涵打了個哈欠。
趕了一天路也着實累。
她用手支着腦袋,腳尖随意地踹着桌子腿,“辰哥哥,你還不走?這都好晚了。”
慕涵的語氣随意,但脫口而出的兒時稱呼讓他的身體繃緊了些。
容辰看着她的面容,眼如星眉如月,唇似一朵被雨淋得透明的花。
讓他想起那日的吻。
可那雙在暗夜裡折射着碎光的眼裡,毫無戀慕。
那句稱呼不過是她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