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金合歡床裡的紅帳子層層疊疊,兩邊錦帶銀鈎,墜吊香球。
榻邊點着盞燈,燭火透過紗帳子,滿眼金紅光,映着裡面的人翻來覆去,柔軟身體好似一條水波粼粼的魚。
手敷上黎洞丸,熱乎乎地散着,清芷睜雙大眼睛,用另隻手學晏雲深的樣子揉了揉,力度不對,一不小心,哎呀叫出聲。
趕緊捂嘴,起身往外瞧,害怕驚醒睡在碧紗櫥外的人,尋思晏雲深如何按得就舒服,自己偏不行。
本來是她要睡出去的,或者屋裡打地鋪,但對方不讓,又笑了起來,烏濃眸子被燭火照着,倒映出溫暖流光,瞧的人心也像被點燃。
清芷不敢看過去,一不留神,他已從喜榻上拿起被褥,一邊往外走,“安心睡。”
她根本來不及攔,他已經不見影。
燭火炸個響,不知哪隻小蟲子飛蛾撲火,清芷歎口氣,隻怕自己明日見了人,比那隻蟲子還凄慘。
後半夜起風,吹得滿院子樹木花藤呼啦啦不停,閉上眼,耳邊飄起三姐姐的聲音,“蕭蕭竹,漠漠苔,袅袅春,渺渺月,入夢來①。”
姐姐習慣哄自己睡覺,總是如此,也不知今夜能不能做個好夢,等着她來啊。
昏沉沉睡去,睜眼時天光已亮,帷幔打開,朦胧中看見晏雲深坐在床圍廊的春凳上。
頓時清醒,習慣性先看衣服,嚴絲密合,方裝作不緊不慢理頭發,“哦,是不是起晚了,今日要去請安吧?”
“可以再躺一會兒,我來得早。”
晏雲深一邊理袖口,起身去桌上倒茶喝,那是昨夜已經放冷的茶,他抿了口又撩回去。
“早點來,免得丫鬟看見,貧嘴多舌,不好弄。”
一語未了,果然聽外面有人敲門,晏雲深吩咐進來,便有兩個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小丫頭,捧水盆衣物到跟前服侍。
他從一個冗長臉的丫鬟手中接過茶色織金蟒花紗單袍,讓對方出去。
屋裡隻剩下個小圓臉,長着雙顧盼神飛眼睛的小丫頭,端銀盆來給清芷洗臉,晏雲深道:“采芙以後跟着你,且對她放心。”
清芷明白是自己人的意思,看對面丫頭生得機靈,心裡也喜歡,在這座幽深大院,将來不知如何,等晏雲深回京,還不是要留她自己應付,身邊多個說話的人也好啊。
順手想賞,才發現身上隻剩一點銀子,沒任何像樣的物件,正在做難之時,隻見晏雲深遞來個碧玉镯,“新姨娘給的,收着吧。”
采芙不敢接,清芷做順水人情,拉她的手往上套,“也不是好東西,盡管帶着,以後咱們好好相處。”
小丫頭又怯怯地看了眼晏雲深,對方已出去換衣服,方點頭,殷勤地幫清芷梳發,小嘴叽叽喳喳,倒有點影莺的樣子。
“姨娘生得美,頭發烏黑發亮,怎樣打扮都好看,讓我們省事了。”撿出條鵝黃素紗袍,領間袖口滾着水波紋,捧着道:“老太太不喜歡女孩家穿得太豔,姨娘看看。”
清芷附和着好,“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六爺又是個男人,以後家裡的事還需你多提點,不知你在晏家做了多少年。”
采芙抿唇笑,一邊幫她别簪子一邊接話:“回姨娘,我待的時間可長了,從小養在晏家,不知父母是誰,反正打記事就跟着一幫丫鬟混,幾年前做錯事,打翻老太太喜歡的玉瓶,老太太發火,說是娘家帶來的,天下獨一份,要打發我嫁人,還是六爺跟前說情,便待在六爺房裡了。”
清芷若有所思,“哦,原來你是六爺房裡的人。”
小丫鬟立刻反應過來,“哎呀,姨娘别誤會,我隻在六爺房裡打掃,看屋子,姨娘可别亂想呀!”怕清芷不信,撲通跪下,信誓旦旦,“六爺人品矜貴,從不收人,一直都清風明月,半點沒花花心思。”
清風明月都扯出來了,清芷不由的想笑,伸手拉她起來,“行了,有什麼關系,他收不收你,咱們都要做好姐妹啊。”
采芙的臉越發紅了,“姨娘不知道,晏家的規矩多,要是傳出去,我可沒法活了。”
晏家一直以門風清明自譽,若放到以前,清芷相信,但時過境遷,連書允都能外面找歌妓,何況别人,家裡養着那麼多大爺,不納妾就罷了,丫鬟都不收,隻怕做樣子。
小丫頭還在解釋,“這麼大的家業,幾位老爺都沒分出去,按理應有不少人伺候,可左右貼心的也沒幾個,老太太房裡隻有慶娘與竹羽姐姐,大太太帶着梓娘與千語,二太太随身是婉娘,還是娘家跟來的,三太太身邊有成绮姐姐,四老爺,五老爺都沒娶親,單說六爺吧,平素裡都是小厮跟前應承,很少叫丫鬟,我都難得見。”
“那三姑奶奶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