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一直在高門大戶長大,縱然流落風塵,也沒接過客人,根本不識人,像這樣縱橫官場之輩,能弄懂才怪。
夜已深,滿院飄起幽香,清芷又迷糊過去,不知多久,夢裡有人拿蜜糖在嘴唇上摩挲,甜絲絲的,還帶着桂花氣。
她将睡未睡,想着院裡的桂花開得太好,以至于入了夢,伸手打開,“别鬧,明早我自然會吃的。”
“真是個饞嘴,即是不想吃,怎麼不安心睡啊,還能被糖的香味勾起來。”
晏雲深的聲音,帶着沉沉笑意,清芷方才睜開眼,瞧見他坐在塌邊,手上正拿着顆桂花糖。
果然是個壞的,自己吃足酒,就來招惹她。
清芷翻身,閉上眼,“六爺喝了多少啊,喝多了就知道折騰人,你要是難受,讓采芙去熬湯,别來惹我。”
晏雲深笑意更深,“我的待遇越來越差啊,以前還能吃到夫人親手做的,如今隻用丫頭熬了,可見一片好心白白被糟蹋,還說折騰,幾時折騰過你呀。”
清芷臉一紅,方知話裡有話,越發猖狂了,兩人最近走得太近,口無遮攔,到底是個男人,怎能随便玩笑,咬緊牙,隻當沒聽到。
他便知道她小姐脾氣又鬧了,心裡卻舒服,或是自己也得了失心瘋,别人越耍脾氣,越想寵着。
指尖撚着蜜糖,輕輕放對方鼻尖晃悠,悄聲道:“新做出來的,我路過小廚才看見,隻拿了一盤過來,人常說要吃新鮮的桂花糖,以後日子才會富貴滿堂,你若不要,我直接散了給丫頭,别浪費了。”
清香甜膩,直勾人魂,清芷如何能抗拒,一咕噜翻身而起,将桂花糖搶來,含到嘴裡依舊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謝六爺的美意,免得說我不懂事。”一邊又抿唇笑,沾上桂花糖的甜,話也變出膩來,“你們家的桂花糖還是好吃得很,我買過不少地方的,都沒這裡的好。”
紅撲撲臉頰映在燈下,嫣然笑着,實在好看,像街上賣的糖娃娃,他恨不得伸手捏她一把,“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現在不是你家嘛,想吃多少都有,隻怕吃壞牙,到時哭。”
說着起身,吩咐丫鬟準備洗牙粉,又特别交代用溫水,這才放心回來,清芷已吃了兩三顆,醉了般靠在引枕上,癡癡笑着。
“我若犯牙疼,誰也不怪,隻怪六爺,大半夜把人弄起來,你要不找我,誰能吃。”
都說美酒惹人醉,還沒看到吃幾顆糖便喜氣洋洋的。
晏雲深愛她這副嬌憨模樣,撩袍子坐下,“我是怕你心情不好,過來哄哄,生氣睡下,不隻多夢,明早上起來也不舒服,不如咱們說會兒話,等你氣順了再睡。 ”
清芷确實不順心,但并非晏雲深前幾日想的那樣,她根本不在乎書允再娶,還是在一個桂花飄香的日子,心裡隻有那個該千刀萬剮的徐硯塵。
然而如雲深這般心思缜密,又怎會不曉得,他就是怕她愛恨情仇扯到一起,再傷了身。
徐硯塵也确實可恨,方才遇見他還言語之間多有挑釁,雖不敢明目張膽,卻十足得張狂。
與徐閣老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徐閣老深藏不漏,縱然貪贓枉法,依舊是副清風明月的樣子,尤其對于門生厚愛有禮,謙謙君子一個,所謂大奸若忠當如是。
偏偏生出不知天高地厚,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沖鋒陷陣的親孫子,好女色,愛貪求,想抓住對方破綻簡直易如反掌,衆人不過懼怕徐閣老的威力,不敢言語。
單論金陵今年雨水多,端午汛剛過,堤壩已是搖搖欲墜,如今又到秋雨綿綿之時,前方已有縣受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說來說去,苦的不過是百姓。
明明朝廷每年都從戶部撥來修建河壩的銀子,往金陵的錢尤其多,河道衙門各個中飽私囊,吃的肥頭大耳,堤壩卻年年破損,年年要補,形同虛設。
工部休堤,河道來管,放下來的監察禦史又都是徐閣老的人,朝堂上上下下,你來我往,貪墨之風盛行,國家的銀子全流進私人口袋。
戶部的賬一年比一年難看,若不是晏雲深負責這個當口,簡直難以置信。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想把證據坐實,還需草蛇灰線,綿延千裡,一步一步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