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樓前有拿笤梳來打掃的婆子與丫鬟,瞧見大少爺不敢言語,默默加快手裡的活。
腳底零落了昨日炮仗遺留的紅,空氣中蕩着桂花香,這小小的惱人的金色,藏在綠葉中,不起眼卻有勾魂奪魄的本事,惹人心煩。
上一次聞桂花香在什麼時候,去年八月十五,與清芷大婚之日。
不過短短一年時光,物是人非。
他的妻,本應是他的,卻躺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中酣睡,而那人竟是從小親近的六叔。
都說六叔極疼愛蘇姨娘,他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可聽到那些零零碎碎的甜蜜從口中而出,又何嘗不是慢刀拉肉,無法招架。
城府頗深,無法預料的六叔,到底意欲何為。
天下美人何其多,就算為幫清芷,也該與自己通個氣,急慌慌把人接進家,壓根沒考慮過這個侄兒。
“少爺——”
晏書允扭頭,看見管家俞大從亭後繞過來,笑嘻嘻施禮,“少爺,徐家公子來了。”
他實在不想應付,細想過往,一切都拜對方所賜,若非春閣時遇見,也不能知曉安家出事,早就與清芷雙宿雙飛,更不會莫名其妙被徐小姐看上,又要搭上一輩子。
可徐家位高權重,再氣也隻能心裡翻滾一下,見人依舊滿臉堆笑。
對方還在辦捐監赈災,鉚足勁給國庫撈錢,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秋雨暴虐,堤壩被淹,直接毀掉幾個縣,又有人參河道貪墨,無異于把徐家放火上烤,徐硯塵煩悶,借妹妹大婚找人消遣。
熱辣辣的金華酒下肚,咬一口燒鴨滿嘴生津,徐少公子笑道:“總算能好好喝一頓,到底還是一家人沒顧忌,外面真煩。”
“徐大公子還有不順心的事,吾等不要活了。”
“凡是當官的,哪有容易日子,誰能都像你,又不缺錢,還可以整日吃喝玩樂。”
“徐公子乃龍鳳之才,自然要做出一番事業,怎能與我比,不過平庸之輩。”
他笑着吩咐丫鬟熬解酒粥,好讓對方喝。
晏殊允就是有這種本事,文章學問雖不及三甲探花,家裡出身也屬于不高不低,但說話貼心,不卑不亢,最适合給公子哥當陪伴。
徐公子心裡服帖,尋思對方老實,妹妹嫁過來挺好,若門第太高或是清流之輩,恐怕夢歡還要受委屈。
又連着喝下幾盅,倆人微醺,他打開門窗,讓冷風吹了吹,忽地狡黠一笑。
“書允弟,告訴你件趣事,原來我祖父相中的可不是你,乃你六叔,但他突然納妾,才輪到你。”
晏書允眸子壓了壓,很快又恢複常态,依舊溫柔笑語,“若論人品學問,自然六叔最好,倒是不辱沒小姐。”
“你看你,總是妄自菲薄,什麼小姐不小姐,如今是你的妻。”
嘴上這樣說,心裡挺得意,本來徐家的姑娘無論嫁給誰,也是尊貴的高門之女。
撿個莺桃放嘴裡,讪讪笑着,“我倒不覺得你那個六叔有多強,嫁人看人品,雖然官做得高,可稀裡糊塗娶一個妓女,能有多大的前途。”
蘇姨娘出身船妓這件事,晏雲深早找人封口,沒想到徐硯塵一清二楚,書允心裡不自在,随口道:“六叔做事自有他的主張,納妾而已,倒也無妨。”
對面諱莫如深地點頭,“也是,誰能不愛美人呐,這位姨娘确實生得好,要不是那天你六叔冒出來,隻怕就是我的人了。”
他喝醉了,口無遮攔,越說越起勁。
“長得像位故人,側臉簡直一模一樣,瞧着歡喜。”
晏書允強忍心裡的厭惡,緩緩道:“想必是你傾心的女子吧,依我說隻要徐兄願意,當然可以做成佳偶。”
佳偶!徐硯塵忽地大笑,“人早沒了,那是個死心眼,沒你們姨娘活絡,本來她家出事,好心拉一把,還不比去教坊司強,再說論條件模樣我也不差呀,偏偏尋死。”
晏書允聽出不對,試探着問:“徐公子所講的女子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