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的花燈很漂亮,段懷容和秦獨穿行在燈火和熙攘的人群裡,沒在那些嬉笑嘈雜中交談什麼。
不過,他們總是很默契地對望,然後相視一笑。
段懷容在前十幾年,也看過數地的上元花燈,但都不如京城的壯觀熱鬧。
也沒有像今日這樣,有一個人總在身邊望着他笑,滿眼都是他似的。
兩人回到侯府時,已經是後半夜了。段懷容睡得安穩,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待收整好,早膳便由小厮安置在桌上。同往常一樣,一應粥品點心都還熱着,很适合冬日的清晨。
唯有一點不大一樣,今天桌上有兩副碗筷。
段懷容疑惑卻并未追究,隻坐在桌旁準備用飯。可還沒動筷,便見有人闊步邁進了屋内。
“想與小段先生同進早膳,可好?”秦獨聲音爽朗,一副有備而來的神色。
段懷容這才意識到,多出來的這副碗筷是給秦獨的。
他疑惑将來人打量,又看了看這太陽也是從東邊升起來的,堂堂北安侯怎麼做些反常的事情。
秦獨明顯沒打算等着,徑直落座攏了碗筷過去:“怎麼?小段先生介意?”
明顯早就打定了要一起吃飯,卻還裝模作樣地客套詢問。段懷容輕哼一聲,悠悠道:“介意又如何?難不成侯爺要端着碗筷蹲到檐下去吃?”
不過是些打趣的話,沒有半點兒拒絕的語氣。
有時候,他确實覺着秦獨這樣想一出是一出頗為有趣。況且,一起吃飯又不是什麼大事,多個人多點生氣也好。
秦獨聽得懂弦外之音,也就當聽了什麼甜言蜜語,心裡格外暢快:“自從到了京城,我們還沒一起吃過飯。”
他替段懷容盛了碗熱粥:“以後但凡咱們都在府裡,都一起吃飯可好?”
吃飯是相對個人的事情,能一起吃飯,說明他們開始介入對方的私人空間。
是更親密的表現。
段懷容品出些苗頭,卻不介意和秦獨親近些。而且,他覺着秦獨這副張狂的外表下,藏着難能可貴的真摯和純粹。
他竟開始期待,去探一探這人的内裡。
可現下輕松的氣氛,總不适合流露太濃重的感情,段懷容便把同意化作一句調侃:“怎麼?我是侯爺的清口小菜不成?沒了還吃不下飯了?”
秦獨側身笑了笑,附和着:“确實食之無味。”
兩人一來一往,讓靜谧的清晨活絡不少,一頓簡單的早膳也别緻可口。
早膳的盤碟剛被收斂幹淨,便有小厮匆匆來報,說丞相曹重(zhong四聲)來了,正在正廳等着。
這個名字,段懷容是聽過的。曹重的妹妹曹舒蕊是先帝正妻皇後,先帝駕崩後做了太後。
隻不過,現在的小皇帝并非曹皇後所出,她隻是個要被供奉的嫡母而已。
饒是如此,曹重仍以國舅爺自居,操權弄勢、聲色犬馬。
朝中雖大有看不上眼這個國舅爺的人,但也無可奈何。畢竟太師、太傅和丞相三方制衡已久,不是輕易可撼動的。
秦獨聽聞丞相曹重來訪,便陰了面色,明顯不甚歡迎。若是在淄州,他大可以将登門的官員拒之門外。
可這是水深火熱的京城,不是能大肆撕破臉皮的地方。
“小段先生陪本侯一起去看看?”他此刻着實需要段懷容這樣周旋推拉的好手。
而且,他信段懷容能在曹重地明槍暗箭中為他趨利避害。
段懷容原本便想逐步進入朝堂,此刻自然樂意,便欣然應下:“好啊。”
二人一道穿過後院回廊,向前院正廳而去。
踏入正廳的門,段懷容擡眼看從客位上起身的人。
暗金錦緞長衣,玉面腰帶華貴逼人。隻是穿這身衣物的人身材并不高大,圓臉水桶腰沒什麼氣魄。
頭頂的碧玉冠挽着稀疏卻仍烏黑的頭發,再搭上油光滿面稀疏的胡茬,竟有些滑稽。
“侯爺安好。”曹重笑起來,眉眼很是狡黠,一看就是隻成了精的狐狸。
秦獨徑直落座主位,理了衣擺問道:“丞相有何貴幹。”
段懷容臨近坐在一旁,也不擡眼,隻等着看能聽到什麼言語。
曹重笑着長歎一聲:“哎呀,侯爺幾戰勞苦功高,此番回京後老夫未曾問候,實在是于心不安,今日特來拜訪。”
一字一句都笑容滿面,可言笑晏晏下都是居心叵測。
秦獨太了解這些了,這會兒隻想趕緊将人打發走,敷衍道:“有勞丞相挂念。”
曹重似乎也察覺了沒什麼話可說,于是笑着拍了拍手。随即一行七八個青衣白面小郎君自門外而來。
這些小郎君各個俊朗,低頭垂眸步伐輕盈平穩,在廳内站做一排。
這場面過于新鮮,段懷容不禁掃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