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懷容與人相對,淺淺颔首介紹自己道:“段懷容。”
柳緻祺有打量的眼神,明顯是在對眼前人進行觀察判斷。半晌,他作揖回禮:“幸會。”
兩人之前氣氛微妙,并無初次見面的客氣寒暄。
“這是本侯兒時好友。”秦獨目光全然落在段懷容身上:“你們想必能有許多可聊的。”
他覺着,兩人之間有些共同點。
柳緻祺精進學習十數載,終承父業,隻快把為生民立命、禮教綱常刻在臉上。
而段懷容,有縱覽河山之心胸,慈悲蒼生之感意。究其根本,都有安天下的志向,大抵會交談順暢。
“侯爺頗為器重你。”柳緻祺說話時,明顯不太願意段懷容親近。
段懷容自顧落座對面客位,并不在乎面前人的态度,平和笑道:“承蒙侯爺擡愛。”
這種京城清正世家出身的端方公子,自然不願與所謂的“男寵”為伍,就算直言鄙夷也是應該的。
兩人左右對望,明明段懷容樣貌更清美些,可卻一身不可冒犯的從容。
柳緻祺端坐着,目色正氣:“既為軍師,理應多為侯爺參謀,莫要讓侯爺的軍政處置,在朝中受非議。”
果然是不願虛與委蛇的直臣。
段懷容知曉這是在說斬陳威和任用解安疆的事情,這兩件事必然會讓秦獨被皇帝疑心、被谏官參上幾本,都在預計之中。
他沒想解釋,剛想附和幾句,卻聽秦獨開口。
“你還不了解本侯?”秦獨反問柳緻祺:“本侯決定的事情,誰能勸得了?”
段懷容倏地低頭苦笑,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替他如此開脫。不過,這片真心實在不合時宜,竟在他最不需要真心的時候來了。
柳緻祺顯然為難以規勸秦獨而苦惱,憤憤歎了口氣起身道:“臨近春獵事務繁多,我就先回去了,侯爺好生修養。”
說到底,肯直言規勸的朋友,定然算得上真朋友。段懷容對這個中書侍郎的印象不差,他應聲起身颔首相送,做足周全禮節。
“榮禮,送送柳侍郎。”秦獨也沒挽留,任人來去。
看人出門走遠,段懷容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于是拎了小藥箱,坐到靠近秦獨的椅子上,有條不紊地整理着。
“别擔心。”秦獨見人不說話,心裡竟沒底,于是寬慰着:“本侯在朝中一向有非議,不是因那兩件事。”
段懷容自然清楚,卻意外沒什麼打趣的心思,輕聲道:“柳侍郎說的是,要顧及侯爺的處境才好。”
看看似是附和柳緻祺之言,其實也有幾分他此刻的意願。
那時借秦獨之手除掉平逸王心腹、任用解安疆,他确實毫不在意秦獨會面臨什麼疑心非議。
但此刻,他竟覺得應該給秦獨一點慰藉。
秦獨笑起來:“小段先生若肯為本侯謀劃,本侯自然歡喜萬分。”
段懷容拆着手腕上的黑色錦帶,聽聞帶着笑意的言語擡眼望去。淺色的眸子裡第一次帶了些溫度,是剛才在窗外心動的餘韻。
他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秦獨,以至于秦獨忽得收了笑意,詫異地沉浸在這樣的目色裡。
“侯爺筋絡通了不少。”段懷容不再看那雙閃動的眼睛,自顧低頭檢查傷情:“内裡也調和很多,若是還覺着疼痛,那便多休息些。”
他不再揣測秦獨是否真的疼痛,隻是切實給出建議,想讓這副身軀更康健些。
溫涼的指尖揉着手腕處關節,把疤痕的每一處細節都撫遍。似乎想通過這點疤痕,去了解秦獨那時的傷情,過着說與之相關的過往。
恍然,段懷容回神,他已經很久沒有對誰的過去感興趣了。
秦獨深吸一口氣,厚實衣物下的心跳格外明顯。不是緊張、不是激動更不是害怕,是一種不明源頭的希冀。
“明天是上元節,城裡徹夜花燈如海,去看看嗎?”他想找個由頭,多些和段懷容相處的時間。
沒說誰去,但顯然是他們一起的意思。
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走向了段懷容完全沒預料的方向,他甚至開始算不清該怎麼掌控,前路又如何。
他從沒想過與秦獨有什麼真心實意的感情瓜葛,于是便想拒絕。可話到嘴邊,方才心悸的感覺又漫上心頭。
徹夜花燈如海...
明明可以直言去看燈,秦獨卻用了吸引人的浪漫言辭,令人不忍辜負。
半晌,段懷容還是沒抵住這點純粹真心,笑着點了頭答應道:“好。”
秦獨明顯欣然,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人。
......
元月十五,自黃昏起城中沿街便亮起了各色花燈,由街頭蔓延至街尾。通紅昏黃、粉綠交疊,真應了一句花燈如海。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孩童舉燈歡笑,男女指燈猜謎。
段懷容于街頭酒樓二層露台眺望,放眼看去便能見天際月明星稀,夜空下燈火如龍,整個京城都明亮鮮活。
“想什麼呢?”秦獨見人出神,于是拎了小爐上的溫酒,替人斟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