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下處處如此,該多好。”段懷容怅然卻堅定:“百姓不必賣兒鬻女換口糧,大商小販不必血本無歸,将士不必與親人生死分離。”
秦獨迎着寒風眼睛酸澀。
他十三歲時母親病重,他卻被迫離家上了戰場,回來時滿眼慈愛的母親已經成了冰冷的墳碑。
那些無數葬在大漠、石堆裡的将士,都是血肉之軀,那些再不能看到愛子的父母苦心如蓮芯。
身為大魏武将,秦獨最需要赫赫戰功。也最希望天下無戰,四海升平。
“但願能有那一天。”他忽得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你和本侯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柳緻祺為國為民,卻教條死闆。郎朔和樊潇遠為人活泛,卻事事想不長遠,隻知來之即戰。”
“太傅殺伐果斷但全為錢權私欲;丘太師德高望重能洞悉局勢,可太過仁義不敵豺狼…”
段懷容聽到了許多陌生的名字,也得知了這些人的秉性。
當然,也更印證了他對秦獨的推測。毫不參與朝廷黨派紛争的北安侯,能把每個人的心性摸準,絕不是什麼浪蕩侯爺。
統覽局勢卻不入局,必然是萬分清醒的,而且有眼界、有大智慧。
可是,這樣的人卻毫無防備地說起每位親朋摯友的姓名,分析他們的強弱之處。
若不是失言,便是在交付真心地傾訴。
段懷容更願意相信後者。
他撚了溫熱的酒杯,看着酒水裡的一圈圈波紋,如同此刻心境。
“侯爺是性情中人,隻是不要對誰都那麼真心。”
他非常清楚,自己不過是想利用秦獨往上爬,做更多的事情。這片真心他接不住,也給不了什麼回饋。
剛才一番話說得突兀又隐晦,他希望秦獨能懂,及時止損。
畢竟,世間真心最難得。
秦獨明顯遲疑,在思索這句話指向何處。半晌,他揣測自己是否親近得過于明顯,這才令人不安。
“本侯跟你說的事,不一定都要答應。”他滿飲一杯:“比如今天看花燈,你不想來大可以拒絕。剛才的話不想聽,也可以打斷。”
他一直就知道,段懷容接近他從不是什麼仰慕已久,他們更像合作。或許,是自己公私不分,有些越界。
段懷容沒有否認,卻也不覺着是自己不想來、不想聽,隻得複又提醒着:“有時候,給出的真心沒有結果。”
他一遍遍訴說着,再這麼下去,隻能是失望。
聰明的人交談,總是能聽懂弦外之音的。
秦獨起身,倚在欄杆上迎着寒風眺望,不敢與人對視,眼底頗為怅然:“結果…”
忽的,他暢快一笑:“人這一生隻有一個結果可以确定,那就是會死。其他的,沒有一件事可以預見到結果。”
段懷容總是會為這份灑脫動容,他望着燈火下的背影,偶爾有風吹動那衣襟。
秦獨琢磨着剛才聽到的話,知曉是自己的某些額外心思被察覺。但他沒從段懷容的話裡,聽出什麼厭惡或者拒絕。
或許,兩人可以不僅僅是合作利用的關系,成為朋友也是好的。
他呼了一口氣,安撫跳動的心:“總不能因為看不到結果,就什麼都不做了。”
段懷容為這句話心動了一瞬。
想來也是,自己也不知道跟秦獨走這一遭的前路是什麼,不知道怎麼不能除掉趙岑,不也還是來了麼。
這麼看,除了生死,沒什麼結果是定數。确實要一步步向前走才能知曉,甚至是一步步選擇、改變。
秦獨看夠了燈海,轉身望向段懷容,笑得快意:“再說了,本侯的真心又不是種子,要它結果做什麼。”
這一句是玩笑,也是真情。
他從沒想過從段懷容身上得到什麼結果,不過就是想與人親近些罷了。
段懷容看那深邃眉眼裡的燈光,有着寒風吹不散的溫暖。
有那麼一刻,他真的想在自己這裡找一塊土壤,把秦獨的真心當做種子種下去,看看這樣的人的真心,會開出什麼樣的花,又結出什麼樣的果。
“醉了沒?”秦獨向前一步,垂眸看來:“街上的熱鬧遠觀可惜,不如身臨其境。”
得知段懷容的态度,他更不吝啬做出邀請。因為他根本不怕什麼真心沒有結果,隻消給出就好。
果然是決定的事情就勸不了。
段懷容笑秦獨對自己評價準确,也繼續貪戀這點點純粹,笑起來答道:“好。”
秦獨伸出手掌微微俯身。
段懷容握住那隻手借力起身,與人并肩現在欄杆處眺望。
遠遠的燈火如海,勾勒兩人身影,似一幅千古流傳的畫卷,有兩人的繁華遠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