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北安軍便在匪寨四周駐紮。段懷容與秦獨則居于匪寨内,為此小役善後,并為後幾日計劃。
入夜,有士兵呈上厚厚一沓證詞,都是那些山匪争前恐後指控三個匪首的罪行。
段懷容拿到後草草浏覽,欺婦劫童、搶掠民财等屢犯之罪,便足矣給那三人定了死罪。
他将供詞轉交給了秦獨:“侯爺做定奪吧。”
秦獨本想當個看客,這會忽然回過神來。
結果已經清晰明了,沒什麼需要再做定奪的。他不解段懷容為何讓他出面,卻還是聽話照做了。
“條條罪行、千人所指,明早将三名匪首斬首,令降匪觀刑,以平衆怒。”他清楚段懷容收集證供的用意。
達到目的,卻又置身事外。
那些話合段懷容心意,他滿意笑笑,看士兵領命而去。
秦獨随即望過來,一副别有意味的琢磨神色。他相信段懷容每一句話都不是白說的,都一定是有用意的。
段懷容察覺到了身側直勾勾的目光,稍稍偏頭與人對上眼神:“我這麼好看?”
“當然。”秦獨笑笑,答得毫不猶豫。
沒人會否認段懷容好看這件事。
打趣過,他問出心中疑惑:“剛才為什麼讓我做定奪?你直接下令就好。”
段懷容轉身與其對坐,解釋道:“一國不可二君,一軍不可二帥。一支肅整的隊伍裡,最好隻有一人在發号施令”
“白日的時候,那士兵聽過我的話又等你的首肯。他已經在你我之間産生了猶疑,長此以往恐生混亂。”
在剛認識秦獨的時候,他确實有意慢慢掌握北安軍的控制。可現在,他不大想這樣做了。
北安軍對于秦獨來說,是無畏雷霆的底氣,他希望秦獨能全數握在手裡。
秦獨目色在段懷容眉眼間流連着,他無比明确地感知到了段懷容的變化。從最開始見縫插針地向他要兵權,到現在又怕他不穩軍心。
段懷容竟然退讓了一些唾手可得的權力。
如果一個人開始對一直執着的東西動搖,那必定是有了更在乎的人事。
“你在維護我?”秦獨竊喜地追問着,兩眼裡都是光芒。
段懷容看着那神色,忍住不住笑起來。
現在的秦獨,活像一直忽然高興的小狗兒,自以為很鎮定,實際上人人都看得見搖瘋了的尾巴。
“是~”他索性遂了人的願,半哄半認真地答着。
秦獨即刻笑得眼睛微彎,手指不安分地在桌上敲動,讓他心底的蕩漾一覽無餘。
“可是我想你能有所倚仗。”他始終相信段懷容的智謀,絕不會令北安軍生出什麼混亂。
段懷容往前探探身子,和人面對面地對視上,目色裡流轉着明朗的笑意:“那你聽命于我不就好了,何須千萬人?”
秦獨忽得眨了雙眸,神色詫然。
一人足矣,何須千軍。
這是在說,他是最大的倚仗?
而段懷容溫和欣然的目光,似乎正是肯定的答案。
一瞬間,秦獨感覺自己被高高捧起,升到了一處獨一無二的位置,可以成為段懷容的後盾和退路。
段懷容無奈笑笑,他知道秦獨想聽什麼,也樂得說出來讓人高興。
雖然是句玩笑,可事實也确實如此。
秦獨全掌着北安軍,又在朝中又不可動搖之勢。得北安侯,便是在軍中、朝中最大的依仗,何須舍近求遠去争什麼兵權。
不過段懷容并沒打算隻依靠秦獨,事事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才好,畢竟關鍵時刻最可靠的人是自己。
還是要繼續争世俗裡的權勢,但不是從秦獨這裡。
秦獨喜上眉梢,唇角一直揚着:“小皇帝都不敢用‘聽命’二字與我說話。”
段懷容輕偏頭,慵懶地望過去:“小皇帝還不敢直呼你的名諱呢?”
說罷,他笑笑,語氣輕輕又柔和:“嗯?秦獨?”
聽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秦獨像是通了什麼筋骨般地舒展了眉頭,一副舒坦又暢快的神色。
這樣的得寸進尺于他來說簡直是甜言蜜語,聽過隻會心情大好。
段懷容餘光掃着笑容滿面的秦獨,自己竟也有幾分輕松快意。他本不太習慣與誰獨處,可現下和秦獨咫尺對坐,卻能生出懶散舒适之感。
或許,身體和神思,比他的頭腦更先一步知道誰可以靠近。
在北安軍駐守下,匪寨四周一夜安定。
次日清晨,三名五花大綁的匪首被推上高台,在近千名匪衆的目光下被斬首。
段懷容隻立在遠處觀望,即便高台被鮮血染得刺目,他也一如既往的從容淡漠。
忽得,他肩頭一暖,秦獨又為他披上了薄披風。
“山中風寒。”秦獨低聲道了一句。
其實段懷容不大能覺出寒冷,隻有等他哪出關節痛了,才知道可能是受了寒涼。
恍然,他記起秦獨也是不能受涼的,于是問道:“那你的手腕可還好。”
秦獨受傷的左手腕常年纏着一圈黑色的錦帶,用于遮蓋傷疤。他擡起手活動了一下,佯裝思索道:“嗯...還是有些疼的,你再幫我施針診治一下?”
段懷容知道是又在磨嘴皮子,便輕笑不作理會。
兩人總是在這樣一言一語中,有着心照不宣的親昵。
“這些降匪你打算如何處置?”秦獨正色起來,負手眺望遠處黑壓壓的人。
近千名山匪,絕不可能随軍帶着,但是關押起來又消耗糧草,難以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