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段懷容早有預計:“古有以工代赈,現在便以耕代罪吧。附近的村莊田地都荒蕪了,正值春日,便讓這些人去耕種。”
眼下時勢,每一處都無法負擔過多的供養消耗。這些山匪與其在牢獄裡,不如去做些能救災救民的事情。
秦獨不止一次見識過段懷容大智謀,如今已經不再驚歎,卻依然會被折服。
“一應安頓之策你寫了折子派人送回朝中就好。”說着,他偏過頭來強調着:“署你的名字。”
他希望段懷容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段懷容自然明白,也欣然答應。
北安軍初到兩州邊界便以雷霆之勢清剿一處匪寨,又斬三名匪首的消息很快傳開。以至于北安軍再戰,另外兩處匪寨的降書便已經送到了秦獨手上。
降書裡簡直好言說盡,更主動交出了許多錢糧來赈災。
不戰而屈人之兵,乃兵法裡的上策。
等到北安大軍駐紮在西海州邊界時,其後嶺州境内百餘裡已經一片安定,往日橫行的山匪或歸降或銷聲匿迹。
那些散兵遊勇不敢來碰北安軍這把利刃。
這一招殺雞儆猴不僅對山匪有用,對西海走明顯也奏效了。
北安軍沿着州界駐紮布防,氣勢浩大。之前蠢蠢欲動的西海州駐軍,即刻收斂安定下來,不再在邊界徘徊監察。
中軍帳中,秦獨與段懷容有條不紊地處理着軍中和朝中送來的信件,将各路消息一一查看。
“陛下命北安軍駐紮于此,安定局勢。”秦獨撐着書案,望向桌上的折子:“另外,端午我們需回京參宴,所以得在端午前将這一代山匪徹底肅清了。”
段懷容聽得淡然,而後若有所思地提醒着:“讓你回去,卻把這一路北安軍留在這裡,這是在掣肘于你。”
北安侯令朝中敬畏的原因,除卻秦獨本身的雷厲風行和家族曆代功勳榮耀,更多的原因便是北安軍。
這樣一支如狼似虎的軍隊,近幾年在秦獨手中幾乎是聽調不聽宣。小皇帝和呂伯晦若想壓制秦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調動不得北安軍。
奪兵權肯定不行,那就隻能将北安軍分散在各個險要之地,一行一動都備受牽制。
就像現在。
這一路北安軍駐守在嶺州與西海州邊界,鎮壓西海州蠢蠢欲動的駐兵。如若輕易調離,難保西海州不會趁勢起兵。
如此一來,這一路北安軍就成了一顆死棋,隻能不得行動的在此看守西海州邊界。
秦獨又何嘗揣摩不出,可卻又無法。他輕歎了口氣:“在這裡大概是北安軍的三成兵力,我還能自如應對。”
“若那七成陸續都被釘死在各處呢?”段懷容早看透那些手段,能預見到秦獨會有無兵可調的一日。
秦獨沒想過那一日,也刻意回避着縛手難動的将來:“兔子急了尚會咬人,他們不敢把我逼得太緊。”
這樣的解釋在段懷容看來,沒有任何說服力。他嚴肅着,一字一句道:“他們更知你赤心護國,即便自身難保也不會令國土與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若真有一日,北安軍各路都鎮守要塞,稍有調動便會引起一場不可遏制的戰亂。而秦獨勢單力薄、哪怕困于囹圄要見天光。
段懷容無比确信,哪怕秦獨知曉自己一聲令下,數萬北安軍可即刻放棄鎮守破城來救,他也絕不會那樣做。
以家國百姓安定為籌碼挾持秦獨,就如同戳中了他的死穴軟肋。
秦獨高高在上,卻把家國舉在比他更高的肩上。
“太平本是将軍緻,不許将軍見太平。”段懷容清冷的聲音讓這句話殘忍,卻也問得無比認真:“你想過将來的處境嗎?”
此刻,秦獨眸子裡鮮有地沒什麼光彩,向後仰了仰身子,神色是疲憊的無奈。
“曆朝曆代,功高震主之武将,幾人有好下場。”他語調依然輕快,如同參透世間玄機一樣:“可即便如此,我便什麼都不做嗎?”
數年來,秦獨從未正面深思過自己的将來,因為根本沒有一個圓滿的答案。
他無法袖手旁觀國土搖搖欲傾,也知自己不可能從那蛇蠍纏鬥的朝堂上全身而退。有些時候,他竟覺得某一日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或許是最好的歸宿。
刹那間,段懷容的心劇烈的收縮,引起陣陣疼痛。
旁人眼中行止無端的北安侯,實際上比任何人都能透徹地看清自己的結局。
“鳥獸尚知避禍,你怎麼就不懂明哲保身。”他明知是句廢話,卻還是忍不住抱怨,甚至有些像在責怪。
秦獨笑笑:“我非鳥獸,此等時世,也非明哲保身之時世。”
段懷容凝望着秦獨,眼眶竟有些微熱。
旁人隻見秦獨張狂的外殼,又有幾人看得見這義無反顧的内裡。
就如同世人大抵已經忘了秦獨的字:慎元,君子慎獨。
他原本便有一顆仁義不渝之心。
是啊,亂世之下總要有人做些什麼,哪怕是粉身碎骨的前路。不然亂世永遠是亂世,無一人可見太平。
這副輕狂的身軀裡,是承載着家國重量的沉重靈魂。
可在漩渦深淵中,沉重的東西,總是會下沉墜落的。
段懷容心底五味雜陳,他覺着自己正站在當下,看見了将來寸步難行的秦獨。
“别擔心,我不會坐以待斃。”秦獨沒讓沉重的氣氛蔓延,笑道:“況且,這不是還有你嗎?”
他神色又爽朗起來,暢想着:“我現在助你平步青雲,将來我若真被奪權削爵,你也好撈我一把。”
“現在我是你的倚仗,來日我可就靠你了。”
段懷容扯出笑容無奈一笑,憑心而論,他是沒有這般想得開。
“但願救得到你。”他終是跟着打趣一句。
他确實要向上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給秦獨謀算出一條更寬闊的來。
這時,一士兵自帳外匆匆而來禀報:“西海州府衙來信,請侯爺和段先生赴宴。”
段懷容和秦獨相視一眼,心下了然。
“鴻門宴。”秦獨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