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段懷容還是抵不住開口解釋道:“相信我,我不會做什麼惡事,至少不會辜負北安軍,更不會辜負你。”
他開始在意秦獨是否會傷心,并希望秦獨能夠相信他。
就像當初秦獨希望能夠得到信任那樣。
秦獨怔了怔,沒料到會得到解釋,更沒料到段懷容會用“辜負”一詞。
那是種真心被鄭重捧起的感覺,令他無比确認自己被段懷容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上。
他終于又笑笑,會意點了點頭,安慰道:“我信你。”
過往很多次相信都是真心的,這次也不例外。
……
充陵城在嶺州邊界,距離大軍駐紮之處約莫二十裡,騎馬小半日便可到達。
段懷容隻帶了彭傲雲,兩人的穿着都簡便,打眼看去不過便是富庶人家的子弟。
說是有人煙的城池,等到了才發現,不過是相較于荒郊野嶺,多了些苟延殘喘的百姓罷了。
城裡四處都蒙了一層土黃色,酒旗、招牌還有樹木都退了色,人人都瘦弱枯黃。
偶爾一兩聲吆喝表示這裡還有些生氣。
段懷容在一處客棧前停住,這是這條街上唯一還看的過眼地方。
“去把這錦囊送到陳記糕點,将要見我的人帶到這家客棧來。”他把一個白色錦囊遞給彭傲雲。
錦囊裡是聯絡信物。
這裡的街市不長也不繁華,找一家店應該十分容易。
彭傲雲接過錦囊張望了下,信心十足地點了點頭:“先生放心,我去去就回。”
段懷容目送人離開後,進了客棧。客棧裡一應陳設都陳舊,連最好的房間裡的木桌,也微微開裂。
他尋了間遠離廊道的僻靜房子,坐在小榻上順着窗戶眺望街道。
一個孩子舉着小風車自街道上哒哒跑過,不知目的地。
這裡的孩子,還需要在困苦裡生活多久呢?
段懷容目色悲憫,卻深知隻要繁虛樓還在建起,金殿上坐着的人不換一換,那民生必然是日漸疲弊。
“入京城,上青雲…”
這句話像在心底紮根了一半,總會時不時跳出。
他不由得發笑,眼下境況,有人想推翻這個朝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當年的嶺州義軍,離給天下百姓一個新的開始,隻差一步之遙。
如果…
如果他能像師父百裡無恙一樣,劍指皇城,将這最後一步走完,是不是可以結束這水深火熱的亂世…
段懷容還無法全然領悟師父當年的心境,卻知道師父選擇了一條絕對正确的道路。
那麼這條道路,是不是他也可以嘗試走一走。
“當當當。”響起一陣敲門聲。
段懷容恍然回神,望向門外的兩個朦胧身影。
“進。”他應着,知道應是嶺州義軍的人到了。
彭傲雲推門,讓一布衣的壯漢進了屋子。
隔着泛黃的紗制屏風,那人腳步遲疑,應是在警惕觀望。
段懷容端坐着,清冷開口道:“春風又起。”
暗語用作驗證身份。
“星火不息。”屏風後的人聲音粗犷,臉上斜着的一道刀疤,神色兇煞。
段懷容不想與太多人暴露身份,于是在人邁步時阻止道:“不必進來,就這樣說吧。”
刀疤臉仍然謹慎,卻已然抱拳隔着屏風施禮:“樊無鎮見過小先生。”
段懷容讓任滬知會嶺州義軍聯絡人時,囑咐要隐去自己的姓名,于是便有了現下“小先生”的别稱。
“你是百裡先生的副将。”段懷容道,他對這個名字有所耳聞。
樊無鎮稍驚訝,沒料到還有人對他的身份如此清楚。他回複道:“是,敢問小先生是何人?”
段懷容聲音有着不容置喙的冷淡:“你不必知曉。”
眼下,他隻需要和任滬與沈花蹊見面便好,其餘的嶺州義軍恐怕魚龍混雜,并不萬分可信。
“眼下有件事要你去做。”他并不兜圈子或者寒暄:“東西海州駐軍已生反心,可為我所用。但不能令他們勢力過大,否則難以控制。”
“你且去與東海州劉忿之聯絡,一來取得信任建立合作,二來離間他與西海州。”
樊無鎮疑惑:“以嶺州義軍的身份?”
“對。”段懷容答得肯定。
他與西海州杜榆聯系着,再讓嶺州義軍與東海州聯系。令兩邊都以為自己得了旁的靠山,而後漸行漸遠直至分崩離析。
這樣,杜榆和劉忿之便能互相防備掣肘,不必費盡心思去壓制,兩方又能都為他所用。
并且嶺州邊界的這一路北安軍,也能有緩息之機。
樊無鎮舉棋不定:“用嶺州義軍的身份,會不會太冒險了?”
畢竟,所有人都以為嶺州義軍已經全軍覆沒,再不會出現在世間了。
段懷容聲音帶着審視感,問道:“那要一直這樣蟄伏下去嗎?”
眼下嶺州義軍之勢微薄,如果繼續藏匿下去,不見天日不做發展,那便絕無東山再起的一天,更不要談做一番事業。
“嶺州義軍若想承百裡先生遺志做些什麼,那銷聲匿迹地蟄伏絕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在暗處,是朝廷應當怕我們。”
段懷容說着,目色逐漸深邃,嗓音比冬日寒風還要冰冷:“春風又起,星火不息,是時候燎原了。”
樊無鎮倒吸一口涼氣,他不知眼前的小先生是什麼來頭,卻被這一句話激的渾身雞皮疙瘩。
若百裡無恙是雄心壯志,那這位年紀不大的小先生,則是深不可測的野心,甚至令人覺着可畏可怖。
“是。”樊無鎮颔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