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桃殺三士,将兩個桃子賜給三個人,令他們互相争搶自相殘殺。
這一招算不上兵法,甚至可以說是詭計。
秦獨知曉這個典故,可卻不知道今日如何運用。
點點燭光映不亮段懷容眸子的黑寂,他聲音輕輕:“馬場左右留不住,不如做個食之延壽的桃子,讓他們人人去争。”
一道細微的閃電映亮屋内,隐約的雷聲滾滾,成為話音的餘韻。
秦獨若有所思:“要把馬場拱手相送?”
段懷容沒否認這個說法,但卻有另一番解釋:“今日皇帝準了靖西王來你的馬場挑馬,那襄國公、平逸王以及其他諸将必然也有這樣的心思。”
“到時候人人都想以靖西王為先例來分一杯羹,你就算挨個推拒都要日日勞神。更何況呂伯晦本就不想你安生,定然會推波助瀾,借紛争馬場攪得你不得安甯。”
他目色幽幽:“屆時馬場便是個麻煩,與其強留在手裡與各方結怨,不如推給小皇帝與呂伯晦,讓他們去頭疼。”
至此,秦獨已經明了二桃殺三士,他沉聲道:“明日我寫道折子,隻說諸軍多有虧損,讓小皇帝顧念各位功績勞苦,将戰馬分配下去填補軍力。”
“還要彰顯你為國為民之心。”段懷容滿意,緩緩補充一句。
将親軍馬場獻與朝廷,想必能的谏官大肆褒獎些時日。
馬場給了小皇帝,便等于給了呂伯晦。
無論是靖西王還是襄國公,亦或者平逸王,恐怕都不能眼看着這塊肥肉落到呂伯晦手裡。到時候看着他們争相瓜分,各自仇視便好。
若在之前,秦獨必定認為這是上不得台面的陰謀詭計。
可是現在,他贊歎這是無人可及的智慧,是勘透人心後能遊刃有餘應對困境。
王侯将相盡在段懷容不動聲色地掌控中,整個朝堂也不過是他信手落子的棋盤。
上位者的棋盤。
秦獨始終會陷進段懷容這樣的氣質中,不可自拔。
“這些兵法計策你學了多久,能到今日這般境地?”他不由自主發問。
段懷容思索:“十年?或許...更短。也不能說是學,有些東西我看一眼便知如何運用。”
屋外淅淅瀝瀝地下着雨,他深呼一口氣,面上忽得攀上笑意:“大抵是天賦?”
他鮮有誇贊自己的時候,卻願意在秦獨面前開個玩笑。
笑罷他又有些許落寞,試探望着秦獨,聲音清冷許多:“我天生有城府,諸般詭道無師自通,你是覺着我...”
他遲疑,目色躲避一瞬:“陰狠?”
過往,段懷容不在意他人看法,可現在他在意秦獨。
半晌,秦獨搖了搖頭,盡力直起身子與人貼近,說得溫柔:“上天叫你生得如此,必然是要委以重任。”
什麼帝王之姿、王侯之相,從來都不是資質平平之人勤學苦練來的。
那是天賦,是千萬裡難尋其一的經世之人。
他越發笃定,段懷容此生必然有要擔起的重任,這片混沌的土地上,終究會因為他陰雲彌散。
雨水打着窗棂,噼啪作響。
燭火通明的大殿裡,僅有兩人的呼吸聲。
段懷容注視着那雙深邃的眼睛,迎接撲面而來的熱切和深愛。
他注意到秦獨雙唇微微張合,其中的溫熱蠢蠢欲動,比窗外的雨氣更潮濕。
閃電亮了一瞬,讓他的神思短暫地空白,竟幻想那副唇要吻上來。
“時間不早了,你歇着吧。”
段懷容回神,急忙掩去腦海裡的荒唐。
他說着起身,手腕卻被扣着拉住,又将他扯回榻上。
秦獨開始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情感終究沖破理智的高牆。
“外邊雨大,睡在這裡吧。”他目不轉睛地将人望着,一字一句說得小心翼翼。
段懷容額頭連同脊背突然發熱,心髒咚咚跳得厲害。雖然越界,但他便是說不出拒絕。
秦獨将手抓緊生怕人離去,低聲挽留道:“床榻夠寬,盡夠你安枕了。”
兩人都清楚,此番同寝本不是因為下雨。
段懷容指尖摩挲了會兒,終究沒抵過心底作祟的情感。他未應聲,默默吹滅了近旁的蠟燭。
雨夜,寝殿裡隻留了很遠處兩盞燭火。
寬大的床榻上,兩個人躺得井水不犯河水。看似無事發生,實則兩顆心已經沸騰。
秦獨合着眼,不時微擡眼皮往身側瞥,去看那沉靜的面容。
隻消一眼,他便難掩心底雀躍。嘴角的笑意任如何強壓,也終究無處遁形。
他不敢笑得過于明顯,怕驚擾身邊人,隻能抿了唇讓唇角和眉尾都彎彎的。
段懷容盡量放緩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像在安睡。可他抓緊軟毯的手卻一刻也為放松。
明明是個靜谧的雨夜,可睡意卻遲遲不來,任由兩個人胡思亂想,卻又分外心安。
……
雨後的清晨四周清透,吹進窗縫的微風也幹淨怡人。
段懷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一睜眼便已經天光大亮。
他坐在榻邊,披了外衣整理妥當,又回身去看秦獨,卻發現人已經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這幅穿衣回望的場景,實在是太過令人想入非非。
“有哪裡不舒服?背上的傷疼得還厲害嗎?”段懷容詢問。
秦獨睡醒時嗓音慵懶,加之笑意更甚:“好多了。”
一問一答,都對昨夜同榻而眠之事閉口不提,宛若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夜。
他們在寝殿用了朝飯,秦獨連喝粥時嘴角都是上揚的,眼神從未離開段懷容。
說不出歡喜什麼,可便是歡喜。
段懷容被看得哪兒哪兒都是熱的,即便是上午還涼爽的風,也不能消解。
但他總将濃烈的情緒藏住,這次也不例外。
“這段時期你稱病告假,避開朝中的争鬥。”他落座書案之後,拈了墨條研磨:“我替你寫道折子遞上去。”
秦獨靠在榻上,安心看着段懷容處理一切,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明日早朝,你替我去如何?”他饒有興緻。
段懷容頓了頓筆,隻當是在開玩笑:“将你的畫像覆在我臉上,頂着上朝嗎?”
“我在說真的。”秦獨眸子裡有神采,認為這是個絕妙的法子:“你替我上朝,一來說明馬場的事情,二來也聽聽那些蛀蟲的動向。”
段懷容不可置信笑了笑,覺着實在是天方夜譚。可他卻不由得想象自己站在北安侯的位置上,參政議事的情景。
他心動了,反問一句:“如此明目張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