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簽印的兵器圖紙送抵監察司,即刻引起朝野轟動。不出一個時辰,兵器署司丞王麟的革職令就傳到了兵部。
段懷容為奸細所傷的事情,也沸沸揚揚。
人證物證俱在,而且已然交由監察司處理。加之燕北邊界已經有戰報傳來,衆人如臨大敵,懷疑朝中是否還有細作,無人懷疑其原委真假。
幾日後,宮内來了消息,召段懷容面聖,說是小皇帝想見他。
自上次外苑一事後,秦獨不放心段懷容隻身入宮,于是便以段懷容身體尚虛弱為由頭,陪同進宮。
宮内的人數次見兩人一同初入,已經習以為常。相遇時除了與秦獨見禮,還有俯首喚一聲段先生。
若論起官職,段懷容遠不及那些鮮衣之人。可他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氣度,足以令衆人敬他三尺。
他們到時,小皇帝與呂伯晦已經在殿裡等着。
“下官參見陛下。”段懷容盈盈拜禮,十分和順。
但現在,呂伯晦絕不會再将他視作逆來順受的教書先生,這副溫和的面容下,藏着旁人無法企及的城府。
“免禮。”小皇帝擡手:“侯爺與段先生請坐。”
幾日過去,段懷容額頭和頸上的傷痕已經淺了,隻有指節上還有紅痕。
呂伯晦上下打量,沒看出異常,笑着問道:“聽聞段先生前幾日與細作殊死搏鬥受了傷,近日恢複如何了?”
“好了許多。”段懷容從容看去。
他此刻收起銳利,又有精工重繡的月白錦衣加身,可謂是金相玉質。
秦獨目不轉睛地望着,總覺着段懷容才應當坐到主位的龍圖之下,這樣這間金殿才算得上金碧輝煌。
呂伯晦一直和善地笑着:“前日,那細作胡說八道招了些東西,竟玷污起段先生來。若是來日段先生聽着,可别往心裡去。”
事情在段懷容意料之内。
刑訊之下,那惡徒必然将如實招供如何綁架他,又打算如何施暴。但在裡通外國的罪名下,這些也不過是供人品嚼的佐料。
秦獨飲了茶,先一步開口:“既是胡說八道,就讓監察司的人管好舌頭,别跟着個細作一起胡說八道,免得惹禍上身。”
他聲音低沉,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段懷容會心一笑,由着人恐吓,并不阻止。
呂伯晦神色陰了幾分,卻還體面:“那是自然。”
小皇帝見三人都不說話了,這才逮着機會開口:“段先生不畏兇險、勇擒奸人,可謂大功一件,另外朕還聽聞段先生在民生民策上有不世之才。”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段懷容靜靜聽着誇贊,預料到是要推他上更高的位置。
“段先生智勇雙全,卻隻在太學做助教,實在是大材小用。”小皇帝年紀不大,什麼話都說得真誠:“朕思索,如果段先生能到戶部任職,應當是大魏一件幸事。”
戶部是呂伯晦與曹重你争我鬥的地方,水深火熱。
但段懷容從不怕水深火熱,如今很是欣然:“下官該如何替陛下分憂?”
小皇帝道:“戶部倉部司司丞前些日子告老還鄉了,眼下各地多有災情,着實需要一位才能出衆的司丞穩住局面。”
“朕屬意段先生來做倉部司司丞。”
倉部司掌管一國糧倉,負責糧食儲蓄和調配,尤其是受災時更要及時撥放糧食到各處救災。
其實做什麼官職都無所謂,段懷容知道自己推脫不掉也改變不了,他起身拱手:“多謝陛下看重,下官定不負使命。”
呂伯晦勾了勾唇角:“冀州一帶連着兩年糧食歉收,近日又趕上了水災,災情格外嚴重些,估計過幾日要勞煩段先生親自去勘察一趟了。”
段先生輕揚眉尾,覺出些意趣來,答了句:“好。”
“哦,還有一事。”呂伯晦道:“京南馬場陛下與老夫思量許久,覺着還是交還于侯爺,北安軍戰事頻繁,想必更需要戰馬。”
段懷容暗笑,這是頂不住靖西王與襄國公的壓力,準備全數吐出來了。
秦獨沒立刻答,而是看向了段懷容。
“既然獻出,那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段懷容先開口。
若是此時将馬場全數收回,定然會為百官诟病出爾反爾、隻會做表面功夫。
但既然呂伯晦松了口,總得領情。
段懷容道:“若是陛下真覺着馬場不好劃分,下官倒有些想法。”
他不待階上兩人回應,便繼續說:“下官聽聞最近燕北不甚太平,并州、冀州與嶺州都與燕北相鄰,想必正是要備戰之時。”
“戍軍兵強才能抵禦外敵,這樣緊要關頭,不如将戰馬分與三州軍部,以抗燕北。”
秦獨聽着,眼神一亮。
并州鐵騎總将是郎朔,樊潇遠剛剛調任嶺州。戰馬到了這兩人手裡,那與他拿着沒什麼兩樣。
而冀州又是解安疆在統兵,說到底都是自己人。
呂伯晦咬牙,卻無可奈何。
“眼下,沒有哪裡比這三處更需軍資了。”段懷容補了一句。
半晌,呂伯晦暗暗吞了一口氣,心有不甘。
但不甘又能怎樣,總比将馬場擱在他手裡,引得靖西王與襄國公對他虎視眈眈、視為仇敵的好。
這不是陰謀,而是讓人明知是坑也要踩的陽謀。
呂伯晦察覺到秦獨一直沒說話,沒處舒展的煩悶終于忍不住化作一句譏諷:“段先生做得了侯爺的主?”
“做得了。”秦獨望過去,答得理所當然。
段懷容借低頭飲茶藏笑,很是受用。
但呂伯晦被氣得不善,憤憤不再言語。
兩人在宮中呆了不到兩刻,便被内侍送了出來。
七月底正午的太陽還是暑熱,回府的路上馬車緩緩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