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潛覆在氣頭上,餘光忽地掃見一個本不該在這裡的人,那頓時驚疑:“段懷容!?”
秦獨不怕魯潛覆,卻始終擔心他加害段懷容,于是警告地向前一步,與人面對面站着。
“你貪功冒進、緻使前線潰散,我軍将士望風披靡。本侯說過,軍情安定了,會算賬。”
魯潛覆火冒三丈:“你有什麼權利!本世子皇命在身!”
一句皇命在身,在此刻成了天大的笑話。
郎朔與樊潇遠皆嗤笑。
秦獨不為所動:“那本侯便上書陛下,請陛下手書禦令,更換主帥。”
火光下,人影明暗交織。
魯潛覆眸子格外陰狠:“你私調戍軍,這兩人無诏起兵,本世子參上一本,可按謀逆論處。”
駭人的言語,和駭人的罪責,但在場人都充耳不聞,甚至格外寂靜。
段懷容往前了一步,與秦獨并肩,帶着看不出善惡的笑意:“若真追究下來,私調戍軍的根源還在世子吧。”
他不疾不徐道:“若不是世子貿然出兵,令敵軍有機可乘沖散防線,不會有今日一戰。”
“北燕踏過冀北長驅直入,中原戰火橫生,半個大魏落入外敵之手。這樣的罪責,世子可擔得起啊?”
段懷容說話聲音很平和,但平和之中總帶着俯視的震懾。
“侯爺冒着風險調來戍軍,可是替世子殿下亡羊補牢。”
魯潛覆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這樣的邏輯,隻能暗自窩火。
此刻戰事還未完全平定,秦獨實在是不想同這攤爛泥糾纏,目視前方冷道:“即日起本侯接手冀北軍,你不要插手軍事。”
“憑什麼?”魯潛覆當然不甘心,兩人無論年齡勳爵都相差無幾,憑什麼要壓他一頭。
樊潇遠抱着手臂揚聲道:“憑他在并州做先鋒擎戰旗的時候,你還在國公府裡撒尿和泥。”
不過渾水摸魚地在軍中呆過兩年,還真拿自己當盤菜。
“還不是因為他爹死得早!”魯潛覆揚聲,一副抓到了痛點的模樣。
頃刻間,火光跳動的四周如深淵一般死寂。
秦獨怔住了,心髒猛地刺痛。每一根神思都刹那斷了一般,連怒火都被暫時冰封。
他獨自率軍南征北戰十年,正是因為父親死得太早了,不得已忍下所有無助、悲痛,一個人摸爬滾打。
這句話,無疑以他日日的噩夢,刺向了他最薄弱的地方。
沉默中,一記響亮的耳光清脆無比。
段懷容反手,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魯潛覆臉上。
他從不親自動手的時候,但這次例外。
秦獨頓時呼吸一滞,不可思議顫動了目色。
衆目睽睽之下,段懷容似天威凜凜,淺眸中冰冷得駭人。
“襄國公現在死,也不晚。”他一字一句,聲音輕輕的,如閻王低念生死簿。
魯潛覆被吓得渾身寒毛聳立。
他惱羞成怒,拔了随身的匕首便向段懷容揮。
揚起的手還沒落下,秦獨跨步一腳将其踹倒。他沒待人滾完一整圈,便一把抓來,把人狠戾壓在膝下。
“秦獨!我已經将你私調戍軍的事情奏于陛下,你等着降罪…”
話未說完,秦獨一把掐住魯潛覆的脖子,手腕上青筋暴起。
他滿是怒火,因為那兩萬三千的将士,因為段懷容的遭遇,更因為自己的父親。
魯潛覆掙紮得面色通紅,不住地大口喘氣。
“報!盡管報!看是你先死還是本侯先死!”秦獨怒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郎朔見狀趕緊将秦獨拉開,生怕他真在此刻格殺魯潛覆,惹得一身官司。
段懷容俯視睨着地上狼狽的人,神色絲毫沒有波動。
就像将來的魯家一樣,靜如死水。
……
是夜,大帳裡通明。
秦獨坐在案前,什麼也看不進去。
[還不是因為他爹死得早。]
他腦海裡總是回響着這句話,一次又一次激起酸澀。
段懷容到秦獨身邊,什麼都沒說,隻是擡手撫在秦獨鬓邊耳側,輕輕摩挲。
秦獨順勢靠過去,能将額頭抵在段懷容輕緩起伏的腹上。
“手還疼麼?”他問道。
打那畜牲一巴掌的力道不小,他關心段懷容的手。
“沒事。”段懷容答道。
他低頭,正見秦獨以水潤的眸子仰望他。
秦獨知道,段懷容不是莽撞沖突的人,隻要是能避免的正面沖突,都不會參與。
今天不僅動了手,而且還明晃晃地威脅。
段懷容因為他,打破了一直秉承的原則。
他拉過段懷容的手,吻在掌心,細細感受着唇上的每一點溫度。
“你受傷了?”段懷容發現秦獨肩上的衣物有一道口子,周圍的顔色略微發深。
這次來冀北來得急,沒有穿着戰甲,稍有不慎都會受傷。
戰時激烈,秦獨沒覺出疼痛。此刻被說了一嘴,反而有隐隐的刺痛。
“有些疼,幫我看看吧。”他主動要求。
段懷容喜歡秦獨對他落淚、委屈,說哪怕一個小小傷口的疼痛。
因為十年來,秦獨一直都壓抑着這些情緒,做旁人眼中堅不可摧的北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