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懷容到底站在什麼立場上說的我們,代表的是他二人,還是代表着嶺州叛軍。
秦獨不敢追問,甚至不敢再想。
段懷容不怕被懷疑,甚至希望秦獨能自己琢磨出什麼。這樣等到懷疑變成現實那天,也不會覺着意外。
什麼都不知道,但似乎什麼都已明了。
兩人之間不過橫隔着一層窗戶紙,隻等着哪一天撕破了罷了。
……
遊族敗退後仍不安分,燕北也仗着勢大不斷扣關。
但并州、冀州及嶺州三州築起了牢固的防線,守住身後能直通皇城的平原。
十二月下旬,魏土邊疆已然戰火硝煙彌漫。魏朝猶如枯瘦殘軀的病虎,奄奄一息。
秦獨本是不想回朝的,但奈何小皇帝一連給他送了五封元月冬宴的赴宴信函,甚至用了“請”字,分外尊重。
還有就是,襄國公已經快把朝廷鬧翻了天。
清晏樓來信,說魯潛覆被斬殺的消息送回京後,襄國公一度悲痛欲絕昏死過去數次。
秦獨送回去的折子隻是把魯潛覆在慶州的作為如實叙述了一遍,最後加了一句有裡通外國之嫌。
沒定死罪名,但其中含義以呼之欲出。
自十二月上旬至現在,近半個月的時間,襄國公日日在小皇帝的殿前請命。說秦獨剛愎自用、殘殺忠良,應立即革職懲治。
但誰不知道,革得了職,革不了權。
秦獨可無诏調動戍軍,又有數萬北安親軍。恐怕革職下獄的诏令還沒蓋印,各方軍部便已兵發京城了。
平日裡時常将為國為民挂在嘴邊的谏官,竟無一人敢同襄國公一起讨伐秦獨。
他們都怕秦獨回來之後,像殺魯潛覆那樣殺了他們。
呂伯晦實在想秦獨趕緊回朝,好讓襄國公與秦獨拼得你死我活,最好兩敗俱傷。
十二月底,豫南難得的好天氣,秦獨與段懷容啟程回京。回去同秦玥瀾打個照面,正好料理一下襄國公。
秦契彰也受小皇帝之命,回京參宴。
元月宮宴算是大宴,能回去的都回去撐個場面,好顯得魏朝還文武滿朝,氣勢繁盛。
秦獨與段懷容快馬加鞭,到京城時正趕上十二月最後一日。
自殘酷的邊疆回到繁華依舊的京城,或許是因為對比太過鮮明,秦獨竟不适應這裡的車水馬龍,看什麼都覺着悲切。
剛到侯府門前,便有人來請他們進宮。兩人都知道,定然是為了魯潛覆的事情。
果不其然,還未到皇帝的勤政殿,便聽見了襄國公嘶啞地吼着:“望陛下明察!”
“秦獨殘害忠良、藐視天子,合該死罪!請陛下為老臣做主!老臣三代忠良,為大魏鞠躬盡瘁……”
那聲音實在是刺耳,段懷容不由得戲谑。兒子被殺了,卻隻能在這裡哀求一個孩子做主,真是天大的笑話。
轉過一道彎,嘶喊的人便出現在眼前。
魯具本是深惡痛絕地喊着,他見到來人後怔了怔,恍若大夢初醒一般踉跄着撲上來。
“秦獨!還我兒命來!”他不由分說便要動手。
一旁的士兵眼疾手快,趕忙将人拉開。
段懷容望着人和藹地笑了笑:“陛下對國公還真是寬容,世子有通敵賣國之嫌,竟還沒封府查辦。”
雖這麼說着,但他知道是呂伯晦特意留了襄國公來和秦獨拼命。
“國公請吧,看看今日陛下怎麼說。”他說得輕松,隻似乎詢問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
秦獨沒做聲,冷目看過便拾級而上,任由那些士兵攙扶着“殿前失态”的魯具掙紮跟上。
大殿的門緊閉着,直到段懷容與秦獨到才緩緩打開。
段懷容不由得發笑,若是開着門,恐怕魯具就趴到小皇帝的龍案前去喊冤了。
進了殿,魯潛覆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花白的頭發更顯他的悲慘。
“陛下!陛下做主啊!請陛下速速下旨,将這奸臣賊子捉拿!魯家三代忠良、豈容這賊子污蔑,辱臣門楣!”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念着自己的功名和榮耀,仿佛那才是他的命根子。
既有人跪得利落,秦獨便不想跪了,他隻拱手俯身施了常禮:“見過陛下。”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小皇帝未跪。
小皇帝意料之中地沒有任何挑剔,很客氣得擡手:“侯爺免禮。”
呂伯晦看出端倪,坐于一旁微微蹙眉,自上而下地打量秦獨,似乎在防備一隻即将暴起的狼。
“陛下!襄國公府絕不會通敵賣國,定是秦獨暴戾,斬殺忠良……”
“襄國公歇歇吧。”呂伯晦本來就煩,被這麼一吵更是面色陰郁:“如今北安侯已然在這裡,便當面說清楚,由陛下斷定。”
段懷容未聽那些紛争,他稍稍擡眼,與正向他看來的小皇帝對視。
小皇帝是好奇又怯懦的目光。
但段懷容,淺色的眸子如有寒冰,凝視小皇帝也凝視着龍位。
幾乎霎時,小皇帝敗下陣來,膽怯地挪開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