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依舊烈日炎炎,京城每一處曬得蒼白炙熱。
秦獨将劍橫在案上,心跳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快。
還有一刻便是午時了。
等待無比焦灼煎熬,他下意識撫上左手手腕,隔着錦布感受唯一花瓣的溫存。
忽得,院裡傳來腳步聲。
“奉太傅之命,來請北安侯。”院裡響起任滬的聲音。
秦獨霎時耳目明朗,起身時一身血液翻騰,蓄勢待發。
他跨出書房時,與任滬對視。任滬目色緊張,蹙眉示意趕緊動身。
兩人心照不宣,在諸多禁衛軍的注視下往府外走去。
雖然帶人出城要呂伯晦親筆手令,但出府不用。
任滬仍是左衛中郎将,假傳命令帶秦獨出府不會引起懷疑。況且此刻呂伯晦不在宮中,就算查證也要耗費時間。
“要去南城門,侯爺快些!”任滬佯裝不耐煩催促,實則提醒目的地并要盡快行動。
秦獨在府門前翻身上馬,最後又擡眼看了北安侯府的字樣。
确實沒什麼可留戀的。
随即,他揚鞭催馬,在烈日裡直往南城門而去。
這一路有任滬在側,路上巡邏的衛隊簡單詢問,也不會有太多懷疑。
馬蹄的嗒嗒聲踏動秦獨的每一根神經,思緒早已不受控制地飛向南城門,半點也也等不及。
還有兩條街,他渾身被曬得發燙,呼吸一點點急促。
會見到段懷容的。
段懷容已經能于馬上眺望得到南城門。
越是臨近,他的心越是悸動。不是因為危機四伏,而是會見到闊别已久的人。
白馬行于幹裂的土地,陣陣塵煙淺淺蔓延。
秦獨是不是乘馬在路上。
兩人馬蹄的震動,會不會在在傳入大地後有某一刻交疊,路邊的樹木、土中的小蟲,是不是能提前預知他們的見面。
段懷容漫無邊際地想着,抿了抿幹澀地嘴唇,多希望這些生靈能開口告訴他。
這些情緒被反複咀嚼,又在他擡頭望見南城門時,被隐藏得一絲不剩。
城門緩緩打開。
“段先生,好久不見。”呂伯晦精神矍铄地立在門裡,看到來人駐馬城外,不由得揚聲笑道。
段懷容先是順着大開的城門,往呂伯晦身後的街上看了眼,空蕩寂靜。
他暗暗握緊缰繩,拖延時間地立在原地:“為何沒見秦獨?”
“段先生先進宮,宴會上會見到的。”呂伯晦笑笑。
段懷容扯動缰繩,催着淩蒼一點點往前走,他身後的人随即也要行動。
“隻許段先生一人,下馬入城。”呂伯晦揚聲,不僅限制人手,還要限制段懷容的行動速度。
這樣的要求不出所料。
段懷容擡手,制止了身後的人跟随,随即翻身下馬。
他一步一步走着向前望,不肯錯過那條街上任何一點的動靜。
越來越近,身體已經被籠罩在城頭的陰影裡。
他心髒劇烈地跳動,額頭覆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還沒有任何聲響。
會來嗎?
越是在死寂中逼近城門,他越是一邊又一遍地诘問自己。
段懷容踏進了城門的土地。
再往前,便真的出不來了。
他忽得停住步子,站在城門之下。隻要一時不進去,城門便會一直開着。
“我要見秦獨。”他面色冷漠,直視着呂伯晦。
他知道,呂伯晦不會在此刻讓他見的,甚至真的進了城都不一定見得到。
但能拖延時間。
呂伯晦以沉默拒絕。
蒼白的夏日明晃晃地照着,段懷容聞言慢慢後退。以此來威脅呂伯晦,如果見不到人就不進去。
段懷容知道,呂伯晦不會放他走,隻要退得夠決絕,必有伏兵殺出。
這也是他最後一條路,南城門越亂越好。
兩人對視,以言語辯駁轉為神色交鋒。
果不其然,呂伯晦于是馬側的手輕輕擡起,示意城門内兩側埋伏的人注意。
城外的昭德軍護衛,弓弦也已搭箭,垂着暗暗蓄力。
兩方彌漫殺氣,四下起流低壓到了極點。
再退一步,段懷容呼吸放緩,于沉默中冷目,全身又曝要在陽光裡。
寂靜、風聲漸漸喧嚣...
霎時,一片喊殺聲突起,門側伏兵亮刃頃刻殺出。
幾乎同時,段懷容耳邊利刃破風,無數羽箭貼着他的身形輪廓從背後刺來。
眨眼間,撲來的伏兵中箭踉跄。
面前的伏兵悉數倒下,段懷容的視線不受阻擋地落在更遠處地街上。
霎那,他張大了雙眼。
黑焰飒踏奔馳,秦獨手持長劍,身披驕陽。
這一幕在段懷容眼中慢得隻剩下光影。
他安然立着,周身變得輕盈無比,笑意欣然。
遠近兩陣喊殺聲交疊,急速沖破已經來不及關閉的城門。眨眼瞬間,黑色的身影已然帶着血色越過滿地殘兵。
秦獨的長劍在段懷容面前劃出銀亮的弧線,黑焰前蹄猛地騰躍而起,橫身在段懷容與城門之間。
最堅實地一道防線。
箭雨中,清澈與深邃的眸子再次相遇,比任何情緣深重都更糾纏難分。
兩人不約而同朝對方伸出手。
秦獨借力将人拉上馬,又攔腰托住将人抱在懷裡。
段懷容無比放松,安心地靠在秦獨的懷裡,任黑焰開始急速奔馳。
樊無期見得手,随即指揮昭德軍後撤。
衆人之中,秦獨右手反握長劍,橫臂攬在段懷容腰間,左手持缰飒飒策馬。
陽光太明亮了,誰都看得見。
段懷容握緊腰間的手。
他希望,天下衆人,都能在這般明亮的陽光裡,看到他和秦獨。
......
昭德軍壓得很近,前鋒部隊即刻便來接應,劫退了追擊的駐兵。
秦獨未敢停歇,一路馳進昭德軍大營。
黑焰直接停在了中軍帳前,他翻身下馬,還沒待段懷容有所動作,便托着其腰身将其抱下馬來。
段懷容沒站穩,便被秦獨有力的臂膀裹挾着,不由分說帶進了帳中。
帳簾被丢出的利劍準确斬斷了綁繩,随着兩人進入嘩啦落下來,光線即刻被阻絕,隻剩下一條極細的陽光橫在地上。
帳内安靜極了,隻剩下急促的呼吸聲。
秦獨将人緊緊抱着,手上的力道很大,把段懷容腰間的衣服箍出褶皺。
是久别重逢激動,是逃離死境的新生。
更是在相隔天涯時,一日日累積愛意,在此刻洶湧迸出。
重逢的第一刻,他們對視着什麼都沒說,任眸子中的熱烈變作親昵,最後留下濕漉漉的溫柔。
段懷容笑着,順着那霸道的力道往前貼了貼:“你果然知道我想做什麼。”
秦獨驚憂未退,望着這樣的笑容隐隐後怕:“若我沒猜道你想做什麼,你能全身而退嗎?”
他無法責怪段懷容感情用事,而是懊惱自己讓人等了太久。
他在意段懷容的生命,超過自己的。
對于這件事,段懷容已經毫不在意,他故作思索後,得意笑着答道:“或許有吧。”
并不是一個有價值的答案。
但秦獨卻被攪動心腸。
自相識以來,段懷容無論謀劃什麼,都是置身事外、再多紛亂都毫不沾身。
可今日,竟徹底打破了這條原則。
執棋人以身入局,換得死棋一線生機。
秦獨愛意決堤。
他猛地吻過去,手掌覆在段懷容頭上,不肯在兩人唇間留下任何縫隙。
唇舌索取,卻又給予,歉意、補償,與太久不見的思念都毫無章法地混雜在這個吻裡。
段懷容接受了這個毫無溫柔可言的吻。
他喜歡身體和氣息都被秦獨包裹,也允許秦獨像是尋求救命良藥似的,在他口中探尋掠奪。
由帳簾縫隙漏進來的一線光,随着将人不甚穩當的步伐,交替落在兩人身上。
段懷容被吻得心慌意亂,腦海空白地渾身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