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鸢眺望着前方狂卷的波濤,縱然沒有打開天目,她也能感受到已經距離靈氣與魔氣糾纏的關鍵結點處很近了。
現在他們所處的河段尚且能夠行舟,但似乎從某一道分界線開始,江水變得格外動蕩,偏移了運轉軌迹的天地之氣因為無法回到各自的歸所而在江中肆虐,掀起洶湧,幾乎築起一面難以接近的水牆。
“我們得到那裡去。”葉鸢伸出一隻爪子指向江水最兇猛的深處,露出了忖度的表情,“但我們的船恐怕不能在這樣的浪裡穿行……”
“也許可以。”雲不期忽然說道,“我試試看。”
他調動起體内遺留的一縷龍力,瞳仁忽而變得細長。
龍是海中至靈,生而有馭水之能,因而在遇襲時,雲不期可以借助這縷龍力來控制江潮對敵。但他很快發現,面前的江潮在靈氣與魔氣兩股力量的拉扯下已經瀕臨狂躁,要将其安撫下來比想象中還要困難,于是他調取了更多龍力,試圖與另外兩股力量對抗。
但這随着龍魂轉生遺留下來的龍力與魔氣不分彼此,在雲不期試圖驅使更大的力量時,魔氣也悄然纏繞住他的軀體。就在黑色魔紋攀上他的脖頸時,葉鸢忽然阻攔了他。
“無妨,不要勉強自己,我們不必将那些江水全部平息下來。”她用尾巴纏住男孩的手腕,指引他去看船下的浪,“你能隻馭使船下的這一束浪麼?我們讓它将船送進江心就好。”
魔紋的攀爬停頓了下來,雲不期點頭道:“好。”
他收束龍力,轉而将其投向身下的潮水,果然更輕易地控制住了它。
這束波浪托着小船破風長驅,在周圍越發澎湃的江潮中穿行,馬上就要飛越過江心的水牆。
此時包圍着船的江浪已近乎咆哮,它們此起彼伏地高高地揚起,又重重地拍下,這波濤縱然不至于掀翻小船,但船上的人卻依然暴露在了惡浪之中,雲不期将黑貓護在懷中,耳邊除了潮聲再也聽不到其他——此時,卻忽然有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聲撕開了潮水。
“不要過去!!”
“!”
雲不期回身望去,隔着波濤,他望見身後有一條飛舟追來,飛舟上是一個神情慌張、形容狼狽的女人。
那是他今生的母親。
“不要去那裡!那浪頭會把你淹死的!!”
那女子一聲聲地呼喊着,到最後幾乎成了一種哀求。
“求求你!到母親身邊來吧!!!”
“在撿到你的那一天,我其實看見了崖邊發生的事。”黑貓對他說,“你跳下山崖後,你母親想要和你一起跳下去,卻被城人攔住了……不過,我就說她一定會來找你。”
一道高牆般的巨浪迎面打來,雲不期連忙伏低身子,但就在越過水牆的這片刻間,黑貓從他懷中跳了出來。
再睜開眼時,黑貓已經輕巧地站在了船沿邊。
她不知何時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長生鎖,銜着放進雲不期的手中。
“既然我賭赢了,等我平定了荒江潮湧,就來告訴你我要你答應我哪件事。”
雲不期看到她似乎要跳下船,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有幾分把握?”
“五分。”她笑道,“但我會盡力而為。”
說完這句話,葉鸢跳進了江中。
她一入江就被卷進了水流中,葉鸢打開天目,看見水下的靈氣與魔氣糾纏成了漩渦,漩渦的源頭是一個碩大的氣團,這就是清濁之氣錯軌的症結處。
那氣團中交雜湧動着磅礴的清濁之力,已隐隐有爆破的預兆,若它充盈到極緻,轟然炸開,想必不止是桑洲和荒江,這狂暴的氣流将倒湧回大荒海,使災禍蔓延到四海五洲。
葉鸢望着漩渦的盡頭,任由水波将她卷進其中,在她碰觸那氣團時,屬于貓的血肉之軀立刻就被粉碎,葉鸢卻沒有因此被阻攔——她的神魂脫離軀體,投入氣團深處,順着天目所指示的軌迹,穿進靈氣和魔氣的交錯點。
真炁天目對靈氣有無與倫比的導引力,原本與魔氣糾纏不清的靈氣在這股引力下開始偏移、彙集在一起,氣團漸漸消融,而新的靈氣軌迹在漸漸凝聚,葉鸢的神魂與這股龐然靈氣交融在一起,接下來隻要将這條迷失的支流導入天地循環的主軌上,就能平息江潮……
她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意外還是在此時發生了。
在即将導引靈氣流離開江面的時候,葉鸢忽然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拽回了水裡,這股力量扯着葉鸢的神魂墜向江底。
葉鸢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她驚訝地向力量的來處看去,在原本是氣團的位置,看見了一口深淵。
“原來如此。”葉鸢喃喃道,“想必是溺亡在荒江中的人太多了,輪回淵竟然在此處打開了入口……!”
葉鸢擡頭望去,被她收束起來的靈氣流隻差一步就能回歸正軌,但就在最後一刻,她卻被輪回淵所攫,而靈氣流驟然失去引導,又隐隐出現了潰敗之相。
這實在是功敗垂成。
現在的葉鸢卻不止在想這些,她心中還在牽挂着,如果她就這樣投入了輪回淵,那個在船上等她回去的男孩該如何——
一個身影忽然撥開了潮水,向江底遊來。
葉鸢在看清那張面孔的同時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一定是來找我的。
“我在這裡!”所以在認出他的瞬間,葉鸢喊了起來,“我在這兒!你看見我了嗎!!”
幸好她現在既不是一隻鳥,也不是一隻貓,而是一團神魂。
葉鸢怕江浪掩蓋住她的聲音,幹脆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光球,雲不期果然看見了這束光,徑直朝她遊來。
他向她伸出手,而葉鸢也努力抵抗着輪回淵的引力,猛地跳進他的掌心。
男孩試圖帶着她返回船上,但葉鸢深知人力無法與生與死的規則抗衡,連忙開口道:“我要走了!”
男孩的動作一怔,葉鸢繼續說道:“我告訴過你,我要去輪回淵投胎,而此處就是輪回淵了。”
男孩似乎在說些什麼,但他畢竟仍然是血肉之軀,這沉重的江潮吞沒了他的聲音,葉鸢聽不見他的話語,但她卻能夠想到他在說的是什麼。
“你不許跟我一起去。”葉鸢笑道,“你賭輸給我了,還記得麼?我要你答應我好好活這一世。”
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那男孩的睫毛顫抖了一下。
“對不起,我對你說我會平定荒江水禍,卻沒能兌現承諾。”葉鸢望向那逐漸混亂起來的靈氣流,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但我相信這情形不會持續太久,單是我自己知道的,就有一處地方會有許多人願意救蒼生黎民,就算我沒有成功,也還會有其他人來嘗試,在這許許多多人之中……一定會有成功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