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臉上的妝還未洗去,雖有些花了,卻依舊明豔動人。尤其是剛吃過果子的嘴唇,更顯紅潤,齊山匆匆一掃便視線上移,看着對方的眼睛開口:“少爺也救過我的命。”
謝知雲并未發現他的小動作,聞言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齊山早料到他沒印象,卻并不覺失落。一邊把在外處理幹淨的兔子串上木棍架在火上烤着,一邊慢慢吞吞的講起故事。
齊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誰,三四歲左右被個老木匠收養。在他十五歲那年冬天,老木匠突發急症去世,下葬當天,老人的女兒女婿便為了家産,合起夥要将他趕出門去。
齊山與木匠沒有血緣關系,老人又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更别說遺書之類的。十幾歲的他自争不過那群豺狼虎豹,隻能頂着滿臉的傷,迎着風雪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雪很大,風也急,他卻恍若未覺,一直走到滿身覆白,雙腳麻木。
爺爺一死,他又沒有家了,就這樣淹沒在皚皚白雪中也挺好。
謝知雲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唇紅齒白的小少爺踢着個雪球走來,也不看路,撞倒人還脾氣不小:“大雪天的,你跑出來瞎逛什麼?”
剛剛經曆巨大打擊的齊山依舊恍惚,跌坐在冰冷的雪地裡也不曉得爬起,甚至臉色都沒變。
“原來是個傻子,難怪被人打成這樣。”
小少爺嘟嘟囔囔,語氣依然不好。動作卻不含糊,直接解下身上的繡花披風丢給他,又親自買了藥膏和熱騰騰的肉包子送來,非要盯着他吃下抹上。
“喂,傻大個!你在這兒會凍死的,炭行的老闆是個好心人,西邊那個羊肉面館也行,你長這麼大個子,肯定有力氣,總能混口飯吃。被欺負也不怕,有人打你就揍回去啊……我是打不過的,幸好跑得快,嘿嘿嘿……”
小少爺估計是無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披風很暖,肉包子很香,藥膏也很有效,讓年少的齊山覺得一切似乎也沒那麼糟糕。
等小少爺離開,齊山就去找了炭行,老闆果真收留他。他幫着跑腿送貨、收拾打雜,雖累些,但好歹安然度過那個寒冬。
後來他一直留在雲水鎮,什麼髒活累活都幹,也遠遠見過幾次小少爺,得知他是謝家的,旁的也不敢多打聽,更不敢奢望能有交集。
直至今年年初,謝家放出消息招長工。齊山想着進府做些事,也算報答小少爺的恩情。恰逢車夫因母親病重回鄉,他又剛好在馬行幹過活,便順利接替這門差事。
一晃三四年過去,齊山仍能清晰回憶起小少爺說的每句話。不過他沒好意思講那麼細緻,隻撿緊要的概括給謝知雲聽。
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面孔,眉眼竟意外溫柔。
謝知雲目光黏在漸漸滲出油脂的兔子上,還要分出心神根據齊山的講述去搜尋模糊的記憶。
兔子的外皮變得焦黃,好似下一瞬就會裂開,露出裡面鮮嫩的肉絲,謝知雲咽咽口水,終于将齊山跟腦海中那個鼻青臉腫的傻大個對上。
他那天因為一件小事跟爹爹發生争執,還被打了一巴掌,賭氣之下跑出家,正好遇到同樣遊蕩在外的齊山。都是“無家可歸”之人,對方比自己還慘,腦子也不好使,一時起了恻隐之心,便順手幫一幫。
沒想到竟會被人記了三四年,還願意在他遭遇困境時拉一把。自己卻把人當傻子,真是不應該。
“抱歉,還有,多謝。”謝知雲這會兒已經完全松懈下來,畢竟齊山要想真做些什麼,趁他昏迷時大可為所欲為,不必等到現在。
這話說得含糊,齊山愣了會兒,才會過意來。
“是我欠少爺的,這麼多年都沒道聲謝。”他轉動着兔子憨笑,露出滿口大白牙。
謝來謝去的沒意思,謝知雲點點頭,全副精力都集中到烈火炙烤的兔子上。
“還要多久?”
不怪他饞,一連幾日都沒吃過飯,早餓得前胸貼後背,說話都隻能用氣音,他沒流口水已經算有涵養。
“就快好了。”
齊山拿尖木棍戳戳兔皮,眼角餘光撇家小少爺一步步挪過來,在離自己不遠處蹲下,雙手規規矩矩擱在膝蓋上,脖頸卻不自覺前傾,帶動頭上珠钗一晃一晃,偶爾還吸吸鼻子,眼中不由浮現笑意。
他想起以前炭行老闆養的那隻狸花貓,等吃食時就是這副模樣。
兔子終于烤好。
齊山直接扯下一隻後腿,遞給謝知雲。
謝知雲這回先注意到拿兔腿的那隻手,又黑又糙,布滿繭子和傷疤,還有幾道新鮮的紅痕,能夠想象出其主人每天都是做的些什麼活計,必定又髒又累。
他隻看卻遲遲不接,齊山窘迫地往回縮了縮手,呐呐道:“我仔細洗過的。”
被戳破心思,謝知雲有些臉熱,既而一哂——落到這步田地,有得吃就不錯,還擺什麼少爺架子?
他輕聲道了句謝,這才接過兔腿,轉了一圈,找到處好下嘴的地方咬下去。
然而他隻嚼兩下便忍不住吐出來,弓着身子在一旁幹嘔。
實在太難吃了!
他就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