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頭一次帶着明顯的不愉和壓迫,慣性的溫和顯得假惺惺地令人作嘔。
池暮将邁出一步的沈榆拉住,站在原地沒有動。
“總是大晚上來,是不是有點兒不太禮貌啊?沈青辭?”池暮拎着一袋子食材站在原地,攔着沈榆的步伐。
而沈榆居然也像是回過神來一樣,沒再動彈了。
真是荒唐。沈青辭居然覺得自己像個來拆散小情侶的壞家長。
“阿榆,我們單獨談談。”沈青辭終于還是拗不過,先走上前來,妥協一般說道。
他找來的可真快。
沈榆讓池暮先去做飯,池暮哼着歌兒鑽進了廚房,她自己則是候在原地,等沈青辭開口,“談什麼?”
沈青辭頓了頓,“你今天去找他了?”
他?郭嘉俊,那個性格奇怪的大叔。
沈榆應道:“嗯……”
“阿榆,我其實……”
“等等。”
沈榆踮腳,捂住了他的嘴巴。
沒給他退路。
“哥,你坦誠一點,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漆黑的瞳孔映着他身後的燈光,揉進眼底,像是要看破他隐藏的一切。
“阿榆講,我都聽着。”
溫熱的唇在手心摩擦,攪亂了沈青辭的思緒,眼神愈發濃稠,沈榆卻是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我的記憶是哥動的手腳對嗎?”
沈榆這才松開了他,等待他的答案。
不過和之前一樣,隻是幾秒的停頓,沈榆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是。”沈青辭垂着頭。
他今天戴的還是那條紅色領帶。
黑色的西裝,精緻的發型,看起來像是剛剛談完什麼大合作趕來的。
疲倦的面色染了些許風塵仆仆的味道。
他的确是很忙,忙到他們的聯系越來越少,也讓沈榆意識到,如果沒有自己的主動,聊天框大概會一直空白下去。
但即使聊天框被塞滿了,又能證明什麼呢?
“繼續解釋啊,哥。”沈榆扯了扯唇提醒道,“我前天發的消息也看到了吧?為什麼不回複呢?”
沈榆發消息說以後就不再搬回去了。
而沈青辭當她是小姑娘,難得鬧脾氣。
最近的所有反常,他都當做了她在鬧脾氣,對于沈榆的下一步做法,沈青辭似乎總是有絕對的自信。
哪怕是“池暮”的出現帶來了一點危機感也無妨。
他和阿榆的羁絆,這麼多年的陪伴,怎麼會是他一個突然出現的外人可以破壞的?
沈青辭不慌不忙,将買好的禮物吩咐鄭堯拿過來,拉着沈榆的手掌攤開,親手放在上面。
随即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眨了眨眼睛:“阿榆,出差回來給你帶的巧克力,你先消消氣。”
又來了,這些故意混淆的肢體接觸和對話,總讓别人覺得兩個人親密無間。
也讓沈榆一直那麼以為。
沈榆轉手将巧克力遞給了鄭堯:“鄭哥辛苦了。”
天天加班,确實辛苦。
沈青辭順着沈榆的動作看了眼鄭堯。
鄭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直到沈青辭發了話:“阿榆給你,你就拿着。”
鄭堯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一聲,立馬低下頭去當背景闆兒。
沈青辭眸光閃了閃:“阿榆,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
“之所以更改你的記憶……是害怕你會接受不了那場大火的真相。”
那場大火的真相?
他在說什麼東西?
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新聞上記載得清清楚楚,電源老化,意外失火,不過是命運使然,總要有人倒黴,而倒黴的恰好是他們一家。
沈榆從來沒有懷疑過什麼。
然而他說——
“你的父親,才是那場大火的幕後兇手。”
耳邊的一切忽然靜止了,隻剩下沈青辭的聲音。
密密麻麻的聲音轉變成文字符号無孔不入地侵入她的大腦,擠占着她冷靜的思考空間。
“你的父親,不是你記憶裡那個走南闖北卻賺不到錢的潦倒生意人,那個老實本分的形象,不過是你臆想出來的。”
“實際上,他是一個格外忠誠的賭徒,欠債,還不上,盯上了你和你的媽媽,策劃了這場大火,是為了騙保還債。他針對的隻有你和你的母親,卻沒想到……”
“用力過猛,也算錯了時間,傷了其他人。”
“他更沒有想到,你媽媽懷孕了,肚子裡是他的親兒子。而他,親手害死了他的親兒子。”
“阿榆,你的記憶,都是你自己捏造出來的,這裡是你想要逃避的現實。”
“是我幫你,打造了一個烏托邦。”
“相敬如賓但都很寵愛你的父母,美好的童年,即使有一些不完美,但更顯得真實了不是嗎?”
“修改你的記憶,讓你在記憶裡早早地被沈家收養,物質富足,還有哥哥陪着你成長,你不是很喜歡嗎?”
“阿榆,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
“從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沈青辭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他總是輕易地許下諾言。
沈榆早已愣在原地。
明明有畫面從腦海裡閃過,卻全部是模糊的,就像他所說,那些真實的記憶躲了起來,為了保護她,躲了起來。
“哥,證據呢?”沈榆嗓音沙啞。
她的父親害死了她的母親,證據呢?
沈青辭眼神發暗,接着說道:“鄭堯,把文件給阿榆看一下。”
沈青辭擺了擺手,鄭堯似乎一早兒就準備好了,飛快地遞到了沈榆面前。
兄妹兩個人吵架冷戰,鄭堯隻能夾在中間瑟瑟發抖,天天加班看老闆那張臭臉。
沒有誰比鄭堯更想讓兩人快點兒回到以前的相處模式。
鄭堯在心裡搓手手。
秋風又不合時宜地吹來,文件嘩啦啦地翻動,沈榆遲遲沒有動作。
“阿榆?”沈青辭試探地觀察着她的反應,身側的指節輕輕蜷縮在一起,随後插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裡。
沈榆深呼吸,接了過來。
幾張紙而已……
幾張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