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星星卻不見幾顆。

梁潤兩隻手疊放在一起，半個身子趴在四樓的圍牆上。離家多時，他很久沒理發了。額前的碎發紮進他的眼睛裡，卻沒逼出一滴眼淚。微風吹過，一頭銀發随着風的軌迹輕輕起伏。

梁潤面無表情，他的影子瑟縮在他的腳下。

現在的梁潤如同行屍走肉，他控制不了自己身體，他不明白自己怎麼了。梁潤出神地看着樓下蝼蟻大小的行人，一會兒又茫然地望向遠方。

“吱呀——”鐵門打開的聲音。

隔着一塊空地，對面房子的鐵門被人打開，一個小孩鑽了出來。

“咦！”小孩是白天跟他說話的那個，這小豆丁噔噔噔跑過來，努力趴着圍牆，聲若洪鐘道，“妖怪哥哥！”

“小心别摔倒了。”梁潤說。

小孩還沒圍牆高，一直墊腳往上夠。可惜都是無用功，圍牆上能看到的僅是兩隻肉嘟嘟的小手。小孩還算機靈，又退回到門口，這才又看見梁潤的臉。

“妖精哥哥，”小孩毫無懼色，“你還沒告訴我，你的頭發怎麼白了呀！”

“因為……”梁潤抿了抿嘴唇，“因為我很難過。”

“那你為什麼難過！”小孩一派天真。

梁潤猶豫了一會兒，道：“我很孤獨。”

他失去了自己的夥伴。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可他做不到，他墜入深淵，一個人在黑暗中彷徨獨行。

“那你為什麼孤獨！”小孩化身十萬個為什麼，一直問個不停。

梁潤沒回答他，反問道：“你為什麼晚上一個人跑上樓玩？”

小孩知道自己做了不對的事，低下了頭，理不直氣也不壯道：“因為我不聽話……”

樓道傳來一陣罵聲，小孩非常識時務地決定下樓。

“妖怪哥哥再見！”小孩很有禮貌。

“以後不要一個人上樓玩。”梁潤叮囑他，“這很危險。”

“好！”小孩回答他。

不知為何，小孩的那句話在梁潤腦中揮之不去。

“因為我不聽話……”

他隐約覺得這句話蘊含深意。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可笑至極，小孩随口說的一句話而已，自己何必多想？

梁潤本來就頭昏腦漲的，一動腦，又頭疼起來。

不聽話……

為什麼要聽話呢？

他靈光一閃，撥雲見日，混沌的腦子短暫清明起來。對啊，為什麼要聽話？難道别人都是對的，自己隻能跟在他人身後，接受他人的“正确”，不能有自己的一點想法嗎？

梁潤心跳得很快，他想着小孩的話，覺得自己好像拿到一把很重要的鑰匙。

這幾天滴水未進，要不是心燭的力量，梁潤絕撐不到現在。他走路輕飄飄的，每走一步，都像踏在雲端上。可現在精神振奮，腳下有力許多，他腳尖輕點，翻身越至樓頂。

樓頂更高，中間是一大塊為了采光安裝的玻璃，四周沒有圍欄。因為身子空虛，梁潤沒停穩，險些摔下樓去。

他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緩緩站起身，隻覺得天高地闊，十分舒心。

細想自己十幾年的短暫人生，真正算起倆似乎沒有什麼事是自己做主的。他一直是個懂事的乖孩子，從小大伯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大伯不在聽伯母的，伯母不在聽他姐的。

到了學校，聽班主任的，上課聽老師的，課外活動聽從班長安排。就算自己不願意，為了大局着想，他也會服從。簡直沒有比他更聽話的人了。

遇見郭遊以後，他聽郭遊的。郭遊不在了，他聽阿久津的，聽藍懸的。這似乎又是一個循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