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雨總是夾帶着冰霜與雪晶,落在馬車頂蓋上如細珠跳動。
手肘撐在車内小桌上,顔景虛托着頭,修長溫潤的手指輕貼在墨眸旁,不經意的慵懶與他眼底深處流轉的思緒相呼應。
寒風透過半開的車窗拂入,輕輕擾動了他額前幾縷發絲。
顔景擡起眼簾望去,暗鐵面具的凜光從窗外閃入,裹挾着雨水的侵襲。
“你們文人是什麼毛病?怎麼都喜歡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見面?”溫妕用拇指抹去了即将滲入面具的雨水,琥珀眸複雜地看向清冷男子。
因為怕被人提前設下埋伏,所以“黎明”的規矩是不在私人住宅範圍交易。
而顔景這次選的交易地點是在行駛的馬車之中。
由心腹擔任馬夫,駕車行于杳無人煙的小路上,周遭還有數名暗衛保駕護航。
幾乎沒有被竊-聽的可能。
唯一的問題是,她昨日才收到了“疑似定情信物”的手镯。
今日就要和顔景在馬車這樣狹小的空間内獨處,心情有些難以言喻。
偏偏她還不能表現出來。
“都?”顔景緩緩降下眼褶,嗓音淡漠,“還有哪個文人與你見過?”
?
這是什麼問題?
“首輔大人,你是覺得我會蠢到落入這麼簡單的套話陷阱嗎?”溫妕有些無語地看着顔景。
話語間餘光向身側掃了一眼,沒有看到往常總會放置在這裡的手爐。
可見手爐是專為弱不經風的柳青準備的,而這次見的是黎明,自然不會為她準備。
雖說如此,溫妕心中還是有些空落。
“還是說正事吧。”溫妕随意地伸出手,屈起拇指,輕輕一彈,将手中圓環投向男人。
劃過一道翠綠色的光痕,顔景擡手接住了價值連城的翡翠扳指,淡淡道:“閣下想知道什麼?”
“三年前,已故骠騎大将軍——溫健的謀反之案是如何判的。”溫妕沉聲問道。
她有想過掩蓋一下自己的身份,曲折地問情報。
但以顔景的聰慧之才,無論如何拐彎抹角都有可能被順藤摸瓜找出真相。
還不如直接問。
顔景聽到久違的名字,輕撫扳指的動作稍頓,仿若回憶了片刻,随後緩緩道:“溫健的案子沒有經過我的手,是陛下直接審理的。”
“據我所知,當年溫健率兵突襲,卻全軍覆沒,獨留他一人活了下來。在養傷期間,副将高軒在溫健的枕下找出了通敵的密函。”
“溫健見事情敗露便提槍躍馬,想要殺出重圍,但因負傷而被敗于高軒手下。”
“随後大量叛國鐵證在溫家找出,故而直接定下了罪狀。”
溫妕聞言皺起了眉頭,細細思忖起來。
她首先能夠确定的是自己的父親絕對沒有叛國。
那麼通敵的密函是誰的?鐵證又是從何而來?
顔景注視着少女的神情變化,翠綠在冷白的指節轉動,變換出透亮的光澤。
黎明坐在了馬車的右側,與柳青平日一樣。
他從前一直有意識地先行坐在馬車左側,便是為了引導柳青養成坐在右側的習慣。
而這次,他選擇坐在車廂最裡,并吩咐車夫最好向右貼着障礙物行駛,逼迫黎明從左側進入馬車。
結果不出所料,黎明的确是從左窗跳入馬車的,但并沒有順理成章地坐在左側。
他心下已經有所決斷,但還需要一個關鍵性的證據。
溫妕擡頭看向顔景,蹙眉問出第二個問題:“當初查溫家的官員,是誰?”
誰知男人隻是向她勾了勾手指,輕聲道:“伸手。”
溫妕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慣用右手。
顔景目光低垂,單手捏住少女的手指。
另一隻手的指尖在溫妕的掌心劃過,酥麻的感覺讓溫妕幾欲收回手,卻被顔景牢牢控在掌心。
顔景的幅度稍大,一筆一劃都略過了溫妕的手掌邊緣,不像是在寫字,更像是在用指尖描摹她的掌紋。
或許是因為天氣降溫,平日無感覺的金屬面具此刻竟格外冰涼……
很快,溫妕意識到,不是面具變涼了,是她的臉頰在升溫。
還好顔景專注于寫字,并未在意她的臉色。
溫妕強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字體筆畫上。
最後一筆落下,顔景收回了手。
明顯凸出的虎口厚繭,掌心與食指第一關節的薄繭,與柳青一緻。
此刻确認,黎明與柳青是同一個人。
他擡眸欲言,就觸及了少女泛紅的耳根,微微一愣,随即輕笑道:
“閣下,看清楚字了嗎?”
溫妕将手背過身去,輕輕揉-搓,企圖緩解掌心酥麻,嗓音沉悶道:
“看清楚了。”
字體很簡單,是一個【軒】字。
是高軒。
曾經自己父親最信任的人,是那日最終将父親推入冤案深淵之人。
但是真的有那麼簡單嗎?
高軒當年隻是一個副将,如若他是主謀,不應讓那麼多人諱莫如深。
她總覺得高軒或許隻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