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都到達了凝蕪鎖定的地點。笛吹嶺最高之處是一塊寸草不生的平地。平地中間突兀地出現一個兩人合抱大小的洞穴。除此之外,周圍再沒有任何值得觀賞的事物。景惹湊近洞口,就那麼大大咧咧往下一看,毫無防備,被一股猛然襲擊而來的渾濁惡臭熏得差點栽倒進去,搖搖晃晃後退兩步,君鳳鳴一把抓住他。景惹定了定神,快要窒息似的驚魂未定道:“好……臭。”
凝蕪早有先見之明,并沒有靠近那洞穴,而是選擇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站着。即便如此,也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那感覺,就仿佛吃了世間最肮髒的食物,哪兒哪兒都難受。污穢侵入五髒六腑,深入骨髓,光是聞到氣味,都恨不得剖開肚子,将所有器官掏出來清洗幾百遍再塞回去。他再掩飾,都無法蓋住那與生俱來的排斥,起初隻是手抖,現在全身上下都在抖。偏偏還要強,不願抖得太明顯,被人看見。可他越在乎,破綻就越明顯。宗神秀也像是再也忍不住,終是開了口,盯着他道:“花君,下山吧。”
凝蕪驚訝道:“你說什麼?”
宗神秀道:“下山。”
擲地有聲,命令似的,但又不覺強硬反感,而是一種緻命的擔憂。
凝蕪怔了怔,袖子半掩住面孔,悶聲道:“别忘了,我們此行目的。”
宗神秀目光灼熱,與他對視,不閃不避,嗓音低沉道:“我知。師尊的仇,我會報。花君,你不能……”
凝蕪打斷他:“裳年華是我好友,殺他之人,起碼有半條命是我的。師兄,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既來之則安之吧。”
言盡于此,兩人都正面迎接對方視線,心底坦然,無需再多語言。
另外石化一樣的三個人,嚴格來說是兩人一鬼,那個鬼從來都是當自己是個透明的,沒有存在感。剩下的兩人,一個看天,一個看地,都假裝左耳進右耳出,什麼都聽不見。到此地步,凝蕪也不怕他們知道。反正,很多事,差不多都明明白白交代了。他們要裝傻充愣,也由他們去。
當下最要緊的,還是裳櫻落。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厮已經跳進圈光井了。
不多時,凝蕪用從宗神秀那裡得來的布巾蒙住了半張臉。宗神秀最後一次問他:“真的要下去?”
凝蕪也堅定,點頭:“去。”
若是平時,就算天塌了,他也絕不會來這個地方,更不可能再到那個不見天日的惡臭牢籠故地重遊。但裳櫻落就在下面,這一路,他們都追在他屁股後面跑,很是被動。這一次,一定要他插翅難飛。凝蕪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幾人靠近洞口。景惹想起什麼,對縮着的信玄道:“信玄兄弟,下面危機四伏,生死未知,為了安全起見,你不妨就在這裡等我們。”
信玄慌慌張張看了看幾人,猶豫不決。
君鳳鳴拍拍他肩膀,盡管已經熟悉了,但信玄還是吓了一跳,他仍舊不習慣被人碰,縮了一下。君鳳鳴見怪不怪,平靜道:“安心等待吧。”
信玄遲疑着,慢慢點頭。然後又低着頭,不敢看他們了。
交代完,四人依次往洞穴跳下。帶頭的兩人,自然非凝蕪與宗神秀莫屬。兩人并肩跳躍,身體淩空一瞬間,凝蕪吃了一驚,當即伸手。宗神秀仿佛心有靈犀,一把抓住他手腕。凝蕪心神稍定,随即,自己也不知怎麼,居然反手握住了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掌心接觸,熱流霎時在彼此肌膚傳遞,兩人似是俱都一震,卻沒有放開,反而握得更緊。很快洞口的光芒就被黑暗吞噬,但是幾乎同一時間,兩人都看向了對方。凝蕪對面,那雙清澈的眼眸,比星空中最燦爛的晨星還要耀眼。
他胸口跳了下,忘記呼吸,也忘記此刻身在何處,脫口道:“渡星。”
自己也說不出原因。想來,應該是環境影響了自己。
宗神秀近在咫尺的聲音,低沉道:“花君。”
凝蕪張了張口,突然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笑了笑,又道:“你跟你師尊很像。”
沉默一瞬,隻有下墜的流風萦繞在兩人耳畔。沒過多久,宗神秀道:“嗯。”
他的聲音就在頭頂附近,凝蕪不知不覺又靠近他幾分,緊緊握住他手,道:“渡星,”
宗神秀道:“嗯?”
凝蕪還在想該說點什麼,圈光井裡面空間大到難以想象,深度也可觀。再深,也終有到底的時刻。而此時,兩人腳底觸到了東西,硬邦邦的,而且一踩就“啪”的一聲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如影随形的臭氣刹那之間如波濤滾滾,鋪天蓋地籠罩四周。凝蕪蒙着口鼻都無濟于事,被臭氣熏得差點栽了個跟頭,當即就要嘔吐。宗神秀伸直手臂,支撐着他。
與此同時,一道雪白人影,在他們對面的黑暗中陰沉沉笑出聲:“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兄長的好徒兒,你們很有實力,也很有毅力,能追到此地。”
說着,話音一轉:“不過,渡星,你二人就葬身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