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掌相對,戰況激烈。宗神秀清冷的面容,在遠處火光映襯下,顯得異常俊美。隻見他巍巍然若玉山巋立不動,舉手投足,松風陣陣,周身上下流動着仙門清聖光華。而裳櫻落亦不遑多讓,畢竟出自佛門,本身鑽研修煉的是正統武學沒錯,但他出招卻處處透着陰險毒辣,角度刁鑽,欲置人于死地,而且掌力吐納恢宏,隐隐帶着怒吼的風雷之聲。
景惹丢掉完成使命壽終正寝的拂塵,雙掌都托起火焰。這種火焰是靈力燃燒而成,本不會受外力影響熄滅。卻被裳櫻落掌風掃動,忽明忽滅,他的臉色,也在觀戰之際,變得莫名複雜。就像見到一個偷盜自己東西的人不夾着尾巴做人,還敢在他面前張牙舞爪。一絲不快赫然躍上眉梢。想是被裳櫻落這厮臉皮之厚給震撼到了。
過不多時,傳來裳櫻落悶哼之聲,應是中劍了。他能在宗神秀手下撐到現在,也實在悍勇,受傷了也不退讓,竟似野獸被激發了兇性,愈發猖狂狠戾。景惹終于忍不住了,大叫一聲:“你你你……我們上天界術法不是你這樣用的。”
仿佛看到了極其慘不忍睹的畫面,眼睛被污染了,忘了凝蕪叫他們隔岸觀火的叮囑。雙掌一揚,大步流星上前。裳櫻落目不斜視,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不等他靠近,突然飛起一腳。景惹臨敵經驗可以說沒有,他久居上天界,根本沒有機會與人動手。平素最多就是與師兄弟聊勝于無的切磋,就跟小孩子過家家沒兩樣,還很少,大多數時候都在串門閑聊。吃了一驚,幸虧反應夠快,将身一扭,險之又險地躲開了。更不多想,舉掌近前。
“裳櫻落,你太可惡了!”
話猶未了,死于話多。裳櫻落唇角勾起冷笑,右掌五指戟張,去抓宗神秀佩劍。左手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轉了個彎,反比景惹出招更快,勢道迅猛,一掌拍中他肩膀。與此同時,宗神秀沉着應對,劍鋒迅雷不及掩耳避免與裳櫻落右掌觸碰。但裳櫻落明顯刻意都要以身犯險以血肉之軀去硬碰。
凝蕪看得惱火,氣血翻騰,好不容易咬牙積蓄一股力量,提劍正待加入戰局。忽然一道白慘慘的人影跌跌撞撞往他所在方向跑來,立足不穩,結結實實撞了他一下。凝蕪差點被撞出内傷,氣得直翻白眼。天知道他有多艱難,本來動彈不得,抖成橫梁上撲落的塵土。出于極度憤怒,才死灰複燃一般勉強找回自我。可這股勁兒剛冒頭,就被活生生掐滅了。就像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握劍的手歪了歪,他整個人被帶着往前沖去,幾乎撲倒在腳底的屍體堆上。
連忙用力紮根,好歹止住頹勢,怒不可遏道:“你犯什麼病!”
景惹想要說話,豈料張口就是滿嘴鮮血,隻得彎腰吐了一會兒,這才忙不疊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凝蕪自然清楚他不是故意的,方才他被裳櫻落一巴掌拍過來的場景凝蕪看得清清楚楚。心頭火起,一股腦都發作在他身上,連諷帶刺道:“你們上天界不是自诩修為登峰造極,目空一切,又以半仙自居,但閣下的身手,可見一斑,無非欺世盜名,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
景惹自知理虧,頗為尴尬道:“其實……不是這樣的,是師門有規定,出了上天界,與人過招,隻能用五成功力。”
原因嘛,自然是怕出手太狠,一不小心将人打死。由此可以看出,上天界之人已然狂妄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自以為跻身半仙之境,就認定四界再無對手,所以到了下界,逢敵隻出五成力。凝蕪心情糟糕透頂,在心底冷笑,這幫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前世不也照樣是他的手下敗将。那又有什麼好說。沒好氣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景惹用力點頭:“是的是的,是我輕敵了,抱歉哈。”
非但不以為恥,還虛心納谏,真誠道歉。伸手不打笑臉人,凝蕪真是被他氣得無語。景惹似乎發現什麼,貿然伸手扶了他一下,疑惑道:“虛公子,你是被點穴了麼?”
“……”
一句話徹徹底底讓凝蕪郁悶了。
君鳳鳴聞聲過來,詫異道:“點穴?”
說着,就要幫他解開。兩人雖不明所以,手忙腳亂,搞不懂他好端端的怎麼就被點穴了。但從落地那一刻,就見他駐足呆立,一動不動,理所當然覺得他是受控制了,身不由己。全然沒想過邏輯說不通。
凝蕪沒有解釋,更不想開口。如果可以,他想拍死面前的二人。
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把你的手拿開!”
景惹聽他語氣不善,吓了一跳,趕緊縮手,結巴道:“對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君鳳鳴還在找死道:“主人,你真的沒事?沒被點穴?”
“……”
凝蕪快受不了了。宗神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察覺這邊動靜,往這邊看了一眼。
凝蕪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左手緊握,指甲深陷進肉裡,一點點,慢慢恢複力氣。可能是真的受到了刺激。被人撞見了不堪的樣子,惱羞成怒似的,非要争口氣,強忍着腹部的翻江倒海,竭力壓制如附骨之疽的惡心。深吸一口氣,一把扯下蒙臉的布巾。倏忽之間,惡臭彙聚的潮流洶湧奔向他,自口鼻瘋狂擠進。凝蕪眼前一黑,差點忍不住抱頭鼠竄。但他咬牙忍住了。推開擋住他去路的兩尊礙眼門神,一步一步,腳踏殘肢碎骨,緩緩朝裳櫻落走去。
“裳櫻落,你該死!”
如同用盡全力,吐出這樣一句話。凝蕪揮劍,身影仿若一道閃電劈進糾纏的兩人中間。單論武藝,他的劍術隻高不低。凝聚所有力量,所擊隻有一處,那就是裳櫻落的右臂,口腔裡彌漫着血腥,他冷冷道:“别人的東西你用得倒是如魚得水。但是,你配嗎?”
劍光一閃,骨肉分離,鮮血淋漓。
裳櫻落再一次,被他揮劍斬斷了手臂。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他,目光由驚詫到平靜再到無窮無盡的怨怒。一切不過電光石火刹那。他根本不管還在噴血的創口,左手猛然抓向凝蕪:“花君,你,真的惹怒我了!”
他咬着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說出,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
凝蕪一擊即中,所有力氣也都耗盡,仙葩劍脫手。他雙腿發軟,晃晃悠悠,幸虧宗神秀眼疾手快,掠近将他攔腰抱住,往自己懷裡一帶。凝蕪上半身軟綿綿靠在他胸膛,額頭無意間觸碰到他下巴。感受到放在腰間的手猛然一僵。恰在此時,裳櫻落襲來,宗神秀面無表情橫劍,擋住他的攻擊。裳櫻落後退兩步,眼底似是要噴出火花,猶如困獸,被逼入了絕境。隻見他漠然站立片刻,右臂斷裂的地方還在滴滴答答流血。他緩緩取下脖子上的念珠。
都這種時候了,也就顧不得是不是以多欺少。景惹與君鳳鳴交換眼神,兩人同時出手。裳櫻落掄起念珠,動作大開大合,與二人重新鬥在一起。
宗神秀沒有關注任何人,低頭,微微動容道:“花君,”
凝蕪側臉靠在他肩膀,全身虛脫,懶洋洋道:“我是不是很丢臉?”
宗神秀搖頭:“不丢臉。”
凝蕪苦笑道:“話雖如此,你不覺得丢臉,我卻不這樣認為。英明一世的堂堂一國之君,到頭來,居然怕屍體,說出去,豈非成了人人口耳相傳的笑柄。渡星,我很讨厭這樣的自己。”
腰間的手突然收緊,宗神秀道:“花君,别人眼中的你怎樣,我不在乎。但是,我不覺得你丢臉。”
凝蕪笑了笑:“那我可要多謝你了,感謝擡愛,青睐有加。”
宗神秀還想說什麼。那邊打鬥的三人即将分出勝負。雖是師門有規定,但除惡務盡,景惹終于突破桎梏,不束手束腳,開始全力進攻。上天界既然是公認的半仙之境,必定非是浪得虛名。裳櫻落半路出家,偷學成果,師出無名,又怎能比得上對方自小就浸潤的實力。況且還受了傷,大打折扣。不多時,雙方勢均力敵的局面,就變成單方面挨揍了。
千鈞一發,宗神秀心念意動,離人劍如脫弦之箭,風馳電掣,所向披靡。劍尖透心而過,裳櫻落佛珠才掄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左手僵硬在半空,瞳孔驟然放大,不可思議地低頭往自己胸前看去。随即,慢慢擡起頭,踉跄退遁,後背抵住冰冷石壁,嘴角溢出血絲。臉上肌肉抽動,似笑非笑地盯着凝蕪,一句話都沒說,猝然斷氣。
所有動作都在不理眨眼的工夫完成,除宗神秀以外,餘下三人都怔了怔,仿佛石化,難以置信到了極點。景惹呆了呆,喃喃道:“這……就結束了?”
凝蕪沉聲道:“還沒結束!師兄,扶我過去。”
宗神秀對他有求必應,右手半抱着他,帶着他來到裳櫻落屍體面前。凝蕪伸出手,放在裳櫻落天靈蓋位置。須臾,一抹幽幽魂火出現在他掌心。正當凝蕪準備收掌捏碎之時,景惹忽然道:“咦,不對勁。虛公子手下留情!”
凝蕪沒有看他,冷冷道:“怎麼?想網開一面?”
景惹三兩步走過來,盯着他掌心,仔細觀察,認認真真道:“真的不對勁,虛公子,你别動手啊,這裡不止一個靈魂,有兩個,真的,是兩個,我沒看錯!”
此言一處,所有人都怔住。凝蕪想到了什麼,當即擡頭,宗神秀也在看他。凝蕪心口劇烈跳動,難以言說,不敢相信,嘴巴發幹,頓了好久,才謹慎地道:“你是說……”
雖然手心的魂火怎麼都看不出有啥不同,就隻是一團虛弱混沌近乎透明的光暈。但景惹言之鑿鑿,信誓旦旦,甚至拍着胸脯,擲地有聲道:“真的真的真的,我在上天界曾跟師尊學過觀魂之術。世人靈魂其實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根據氣場魂魄顔色還有個人修為,會有不同的呈現方式。肉眼并不是很好區分的。隻有經過特殊的訓練才能做到。雖然聽上去好像很巧,但是無巧不成書嘛。你們仔細看,這個魂火,它其實不止一個,而是兩個融合成的,一個戾氣太重,一個則過于純粹清聖。就像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突然捆綁在一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定是裳櫻落試圖吞噬某個人的靈魂,但是還沒有完全成功。兩個人的靈魂居然有八成相似,卻又有明顯的不同,真是奇怪。”
别人不清楚,凝蕪和宗神秀卻是聽出來了,那個多餘的即将被吞噬的靈魂,如若不出錯,必定是裳連華。凝蕪激動道:“你當真沒看錯?”
他說話聲音止不住的顫抖,自己都感受到了失而複得一般的極緻興奮。
景惹相當肯定道:“相信我,絕對不會看錯。我以整個上天界做擔保,是兩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