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蕪不疑有他,振奮道:“可有辦法讓它們分開?”
景惹沉吟不語,看了半天,思索很久,搖搖頭:“很抱歉,暫時沒有。隻能先養魂,再慢慢想辦法。”
好友死去多年,意味着裳櫻落淨化了他魂魄多年,想要一時之間就剝離二人魂魄不現實,稍有不當,可能适得其反。好在裳櫻落人已死,構不成威脅。還得了意外之喜。沒準能讓連華重生。不過并不急于一時。
景惹道:“虛公子若是信得過在下,不妨将這縷幽魂交與在下。”
凝蕪盯着他眼睛。
景惹道:“我們上天界有獨特的養魂秘術。”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瓷瓶。
“此間事了,等離開下界,回到上天界,我會向師尊請教剝魂之法。”
說實話,凝蕪不信任他。除了自己,他誰都不相信。當然,宗神秀也許能成為獨一無二的那個人。但是這個上天界來的道人,他不相信。
想到這裡,看着宗神秀道:“師兄,你怎麼看?”
裳年華說到底是宗神秀師尊。當然要尊重他的意願。
宗神秀眸色溫和,徐徐道:“看你。”
也就是讓凝蕪做決定的意思。過了半晌,凝蕪道:“好。事成之後,我會與你一同去上天界。”
景惹點了點頭,打開瓶口,凝蕪小心翼翼将那縷魂魄裝了進去。景惹貼身收好。
事情都解決了,仇也報了。該離開這個煉獄修羅場了。景惹和君鳳鳴都打算動身。轉身發現凝蕪二人沒動。确切的說,是宗神秀沒動。他目光落在一處,那裡屍橫遍野,白骨堆積成森森山丘,一隻斷裂的手臂孤零零躺在地上。骨節分明,五指修長,瑩潤白皙。隻是少了血色,顯得有些慘淡。手腕以上,延伸進衣袖的,是透進肌膚的佛門咒文。
凝蕪看了一眼,淡淡道:“師兄,走吧。”
宗神秀道:“那是……”
凝蕪沒所謂的樣子,堅持道:“走吧。”
過了良久,宗神秀颔首:“好。”
幾人出了洞口,來到山頂的平地。黃昏的雲霞燃燒得極為明麗。
天際紅霞絢爛如帶,血紅的霧色散布其間,又一片一片被彤雲吞沒。這漫天令人恐懼的紅色,被落日照徹,天地間的蒼茫永久都不消散。
信玄戰栗着守在洞口,見幾人平安歸來,松了一口氣,随即,充滿恐懼的眼光望向山下。幾人新鮮的空氣都來不及享受,就聽到了淩亂的足音,一人壓抑的喘息,自一邊傳來。
少頃,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背着一個人,慌慌張張往山頂跑來。卻在看到幾個人的瞬間,呆若木雞。
凝蕪看清楚她面容,再定睛發現她所背之人,眉梢眼角都變得不可思議,挑眉道:“喲,這是哪陣風,将我們妖族最尊貴的兩位大人物吹到這兒來了?”
溫紫婵定住腳步,穩定心神,詫異道:“你……你們怎會……”
她蓬頭垢面,戰甲上血迹斑斑,顯然經曆過一場殊死搏鬥。而她所背之人,居然正是妖族聖皇戚瀾。她看上去奄奄一息,身上血迹斑駁,比溫紫婵還觸目驚心。
凝蕪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想是聽到他的聲音,半死不活的戚瀾猶如回光返照,突然睜開眼,死死盯向他,怒目圓睜道:“你……廢物,你竟然敢……”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噴出。戚瀾抓住溫紫婵肩膀,咬牙道:“放我下來。”
溫紫婵憂心忡忡道:“聖皇,你受傷不輕,不可輕舉妄動。”
戚瀾沉聲道:“我的命令你也不聽了?放我下來!”
溫紫婵不敢違抗,隻得道:“是。”
彎腰将她放下。戚瀾手裡還握着自己的妖骨劍,作勢欲撲向凝蕪,将他一片片割肉淩遲。奈何受傷着實嚴重,才走了兩步,就嘔血不止,臉色慘白得如同死人。
凝蕪不忘幸災樂禍道:“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這番畫面,我怎麼覺得似曾相識啊。”
他自己兩條腿都還在發抖,要不是宗神秀扶着他,估計也比戚瀾好不到哪裡去。但他見慣了戚瀾高高在上,生殺予奪趾高氣揚的模樣,難得有幾次狼狽的狀态,都被他撞見,心情說不出的暢快,自是要不留餘地奚落打擊了。
戚瀾本就呼吸不穩,聽到他言語中的嘲諷,真是比拿把刀砍在身上還難受,氣得雙眼發直,全身顫抖,妖骨劍都拿不住。溫紫婵見狀急忙攙扶她,倉皇道:“聖皇,”
卻在此時,一群烏泱泱的人馬現身,為首之人一襲灰色長袍,眼睛被白布包裹,手裡拿着一個漆黑的銅鈴,指尖有意無意摩挲着。在他腳邊,如同野狗一般蹲爬着四條人影。流蘇一樣破爛的衣服,仿佛在血水裡打過幾個滾,血淋淋的穿在身上恐怖滲人。他們面上罩着一張詭異面具,看不清面容,但露出的肌膚血肉模糊。凝蕪在客棧見過與他們相同的人。
但他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這四個奇怪的面具人身上,而是那灰衣瞎子。隻見他額心如同刺青一般深深刻着一道流紋。像是某種字體,又不像。凝蕪眼神微凝,那是……堕仙印。
這人身份是堕仙?
堕仙就是堕落的神仙,特指上天界被剝奪仙人身份貶谪之人。凡間流放的犯人,會在他們身上烙印刺青,暗含鄙視,是最低賤最恥辱的象征。上天界的堕仙印也是如此。隻要不是經過允許離開上天界,就被默認為脫離仙籍,額心會被打上印記,終生不褪。
如此說來,這人的名字凝蕪想起來了,在夢魂女編織的夢境中他聽到過,夜宴,就是那個被人一腳踹進通道的少年。也就是說,此人之所以堕仙,不一定是自願,而是被迫的。但無論如何,還是離開了上天界,而且再也不可能回去。
當年聞名中天界的三劍客,即凝蕪生死與共的兩名好友,其中之一,正是來自上天界,名為師相遙,也就是不競侯師無衣的母親。
因此凝蕪才能一眼就認出夜宴額頭的印記。
在他身後,是數不盡的魔兵鬼将。還有,妖族的士兵。他們無不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就如行屍走肉,受人控制。
夜宴輕輕擡手,千軍萬馬霎時止步,仿佛一片驚心動魄的黑雲席卷而來。他面朝前方,被蒙住的雙眼似乎正在看凝蕪幾人,嘴角牽扯着油膩冰冷的笑,緩緩道:“此乃妖族與魔族之間的恩怨,閑雜人等,奉勸你們離開。”
景惹想不到對方身份如此不簡單,後知後覺,驚訝道:“閣下難不成竟是魔族之主?那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夜宴“哈”了一聲,依舊笑道:“閣下眼光不錯。”
同樣的笑,裳櫻落臉上也經常出現。但他刻意僞裝的,是一副心懷天下,慈悲為人的高僧模樣,雖也有恨,但更多的隻是想報複那些欺騙别人感情的惡徒,再者就是凝蕪。即便也想魚肉無辜,但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無藥可救。可是眼前之人就不一樣了,他的笑,好像是千難萬苦,經受過重重錘煉,變成了另外一個可怕的人。從他的笑聲聽來,他憎恨的豈止妖族,簡直就是整個四界,用一句蒼生不配都不為過。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此人野心不小。是比妖族更恐怖的存在。
雖說妖魔之間确實有過節,因為上一代妖皇與魔皇由于凝蕪生母緣故,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魔族卷土重來的原因,隻怕不止這麼簡單。
客棧的騷亂,隻是為了吸引妖族兵力,分散戚瀾實力,然後再聲東擊西,各個擊破。戚瀾被裳櫻落偷襲,身受重傷。夜宴像是算準,聯合裳櫻落裡應外合。他本人也不知道在妖族潛伏了多久。可謂機關算盡,汲汲營營。
而妖族,在他精心算計之下,終于快要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