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沒有穿道袍,看着也不像修行之人。凝蕪隻是随口一問。但他盯着女子的五官,漸漸感覺不大得勁。心口越跳越快,終于忍不住俯身,定睛仔細觀察起來。
宗神秀等幾人都默不作聲關注着他。
景惹道:“虛公子?”
凝蕪沒有搭理,凝視棺材裡女子的臉,無法言喻的不安令渾身顫抖。視線已無法從那人身上離開。經過一番端詳,他驚恐地發現,這名女子,他是見過的。
此時,竄進腦海的記憶連成一條線。将他帶入另外的天地。
有關夜宴的記憶。
他因見義勇為,被他們的大師兄陸矜一腳踹進通道,那是有強大術法加持的結界,等閑不經允許進入,至少也要掉層皮。他雖有修為,可因為不高,等他跌落中天界極北的神木村,眼睛就被結界灼傷了,再也不能視物。
不久,神木村有人發現了他,因他出現在那株神樹下,當地之人理所當然将他當作降落的神仙。夜宴昏迷一陣子醒來,就驚覺自己眼睛看不見了。在周圍人喋喋不休談論中,他得知自己來到了凡人的世界。感受到額頭火辣辣的疼痛,他摩挲着,撫到一抹深刻的滾燙的痕迹。他知道那是什麼,堕仙印。曾經聽師兄們講過。一旦被打上這道烙印,就意味着與上天界斷絕關系,永遠不能回去。可是,他并非自願的啊!瞬間心灰意冷。
夜宴内心止不住的感到悲涼憤怒。但,無濟于事。
他抑郁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那麼不吃不喝躺着。盡管成為堕仙,好歹沒有被強行剔除仙骨,隻是一身本就差強人意的修為損失大半。夜宴頹廢了大概幾個月,趁看護他的人不注意,走出神木村,一路磕磕絆絆南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隻是内心實在痛苦,隻想離上天界越遠越好。既然回不去,那就徹底斷絕念想。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精疲力盡,暈倒在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被一位好心人路過,将他帶回了家。當然,這隻是他以為的好心人。實則另有所圖。
那人是普通的農夫,家中有一子,跟夜宴年歲差不多。隻不過生來殘疾,沒有雙手。等于是個廢人。鄉下人家,最缺乏的就是勞動力,不養閑人。農夫半生隻有一子,溺愛有加,想方設法都要幫孩子接回斷手,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詢問過無數醫師,有的回應可以做到,但是關鍵之物,是一雙與他們孩子契合的手。同齡之人,誰腦子進水會好端端将自己手奉獻給他兒子。農夫想用自己的,但是安裝到兒子身上,會顯得更加怪異,不合适。就在他苦惱之時,遇見了昏迷不醒的夜宴。見他年紀與自己兒子不相上下,又是陌生的過路人。在那個年代,百姓日子剛剛安定,管理也沒有多嚴格。何況他又不是害人性命,隻是為兒子謀一雙手而已,僅此而已。
人心向來經不起考驗,都是自私的。
于是,在救醒夜宴之後,農夫就以救命恩人自居,要他報答。此時的夜宴盡管對前途失去希望,但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可謂不谙世事。但他自小接受的教導,也知道知恩圖報。竟然就傻乎乎點頭應允了。農夫隻是讓他報答自己,并未說明如何報答,用什麼報答。就在夜宴同意之後,當晚農夫就将他綁了,然後請來約定好的大夫,齊腕活生生砍掉了夜宴雙手,給自己兒子接上。
從此以後,夜宴的悲慘人生就開始曲折上演了。
他失去雙手後,幾乎不曾痛死。丢掉半條命,掙紮着逃離農夫家中。就在逃亡路上,又遇到一名邪修,真的是倒了血黴。那邪修看中他的仙骨,将他騙入門内,幫他治傷,裝上義肢,好吃好喝招待。經過農夫的哄騙,夜宴吃一塹長一智,并未輕易相信這名邪修。但他到底沒怎麼接觸過外界之人,不知道人心是多麼恐怖的東西。當初中天界邪魔外道縱橫,雖被三劍客帶領的正道人士掃蕩,但還有不少餘孽殘留。諸如邪修妖道等數不勝數。夜宴好死不死就撞上這麼一位,更令人窒息的是,他身懷異寶,也就是他那沒有被剔除的仙骨。
在邪魔外道眼裡,這可是上上好的東西,隻要經過煉化,就能為我所用,威力驚人。誘惑極大。
那邪修表面裝得人模狗樣,背地裡充滿陰謀算計。夜宴小心翼翼,還是被他蠱惑,騙了過去。真以為自己遇到了高人,可以安心跟着對方修行,假以時日,沒準還能重返仙門。就在他放下戒備,一心一意準備拜邪修為師之際,他又被綁了。
這一次,比砍掉雙手還慘,被拔骨了。那可是他唯一的仙骨。
夜宴半死不活,苟延殘喘,勉強活了下來。但已經是個妥妥的廢人,别說修煉,連站起身都困難。邪修目的達成,心情大好,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将他丢出宗門,讓他自生自滅。
夜宴就像陰溝裡軟塌塌的臭蟲,隻能在荒山野嶺拖着身體爬行,每爬出一段距離,就在地面留下觸目驚心的血迹。
凝蕪一直覺得自己遭遇不如人意,對比之下,才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不,還遠遠沒有。夜宴是絕望透了頂,生不如死。他聽着風聲,想爬到最高處,找一處斷崖跳下去摔死。至于為何不是一頭撞死,可能是覺得摔死更壯烈,可以一勞永逸。
他來到的那座山,叫北陰山,地理位置優越,上面長滿奇珍異草,有藥用功效。有一位女醫師經常到這座山上采藥。好巧不巧,正好碰到夜宴想要了結自我。醫者仁心,順理成章将他救下。這位醫師,名為樂月。跟先前夜宴偶遇的兩個禽獸,明顯不是一類人,她是真正的懸壺濟世,造福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