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凝蕪意外的是,光儀真的忍痛割愛,将五色蓮拱手相讓給了他。凝蕪也沒虛與委蛇推讓,本就是抱着對方不肯給必定大鬧一場來的。不過能以這樣相安無事的方式圓滿解決也不錯。
光儀送他進了天佛塔,凝蕪總感覺有什麼忘記問了。臨别前,他想起來了,道:“老和尚,你打算用五色蓮救的人是誰?”
光儀雙手合十,毫不猶豫就道:“佛尊。”
他口中的“佛尊”所指不就是裳連華麼?凝蕪震驚了。疑心聽錯了,重複道:“誰?你是說連華?”
光儀點了點頭:“正是。”
凝蕪道:“怎麼,你也相信好友他靈魂還沒消散于世?”
五色蓮能重塑肉身,隻要靈魂還在,就有機會複活。這時,凝蕪忽然想起裳櫻落的靈魂。當時還是景惹的師無衣說那上面不止一個靈魂,而是兩個。雖不知是不是在信口開河,但有希望總比沒有好,凝蕪信了。此時又聽見光儀這個佛門長老信誓旦旦說要用五色蓮來救他們的佛尊。是不是說明,師無衣說的并非全是假話。很有可能連華的魂魄還在。
光儀緩緩道:“佛尊雖已逝去多年,出家人本應該看淡生死,但老衲修為不夠,還沒有那麼高境界,所以總是心存僥幸。”
他要不說是用在連華身上,凝蕪轉頭就走了。這下卻是無論如何都挪不動腳,定在原地了。若五色蓮真的關乎好友能否重生,他又怎能堂而皇之就奪走如此珍貴之物。要知道百年甚至數百年才能培育出一朵。用了就真的沒了。可是宗神秀還在藥池等他,同樣也是非此物不可。凝蕪為難起來。
光儀不知道他内心的糾結,見他停頓,疑惑道:“花君還有其他事?”
凝蕪一咬牙,心道:“連華,我一定會再想辦法幫你的。眼下救你徒弟要緊。”
搖了搖頭,最後道:“告訴你一件事,裳櫻落死了。”
光儀悠長的歎息被他抛諸腦後。馬不停蹄趕回下界。以前他在門官身上動過手腳,所以随時都能召喚,等于随時可以出入兩界之間。
踏着遍地繁花,凝蕪來到藥池前。
周圍很安靜,池水不斷冒着熱氣。宗神秀就一個人靜靜躺在裡面,清澈的水流覆蓋住他全身。男子面容恬靜,白皙透明,很安詳,仿佛并未停止呼吸,而是陷入深沉睡眠。
凝蕪久久凝視那張俊逸的臉,心裡不是那麼平靜,顫着雙手,拿出好不容易帶來的五色蓮。
用術法将之煉化,五彩華光瞬間籠罩宗神秀身體,将他整個人團團包裹,刹那間滿眼流光溢彩,随着散漫的霧氣,生生不息湧動。
凝蕪閉上雙眼,不知道需要等多久。耳邊聽到陣陣風聲,還有落花飄落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很快,夜幕降臨,璀璨的星子還是一如既往耀眼奪目。凝蕪看了會兒星雨,心裡感覺不是滋味,總覺着一個人看沒意思。以前他都習慣了。但是他第一次帶人來這裡,似乎又習慣了有人陪伴。果然習慣是件可怕的事情。
不知不覺,視線又落在了那片溫潤的池水,那個一動不動的紅衣男子身上。
渡星,你什麼時候才能蘇醒?
十年?還是更久?
凝蕪其實從來不在乎時間長短,他隻是害怕漫長的等待。
要不是還有許多事需要他去處理,凝蕪這輩子也不想離開,覺得就這樣守着宗神秀也是好的。但他不得不離開,因為跟師無衣的賬還沒清算,好友連華的魂魄還在對方手裡。
他先是去了一趟魔族,光明正大為挑釁而去。但在滅仙觀居然沒見到師無衣跟夜宴兩人,偌大的魔族,連一個人也沒有,就連群芳壁上挂着的寤寐仙君也消失了。隻有陸矜零零碎碎的屍體還在地上。凝蕪看了一眼,準備走人,但想了想,還是做了一件好事,将陸矜屍體掩埋了。
之後又在兩位好友墓前逗留片刻。
接下來,他去了妖族。
可詭異的是,不久前鬧哄哄人頭攢動的漫妖城,大街上竟是空無一人,就連兩邊的房屋也都是空的。就好像一下子,所有妖怪都憑空消失了,徒留一座空城。凝蕪獨自行走在路上,穿過琳琅廣場,來到那座恢宏大氣的末日神殿前。仰頭看了看,他沒有選擇進去。内心一番掙紮,鼓起勇氣,強忍着惡心,往笛吹嶺方向走去。
如他所想,圈光井周圍夜宴貼上的三張符紙不見了。排除夜宴吃多了自己取下以外,戚瀾很有可能被人救走了。至于那人身份,多半是妖族她的某位下屬。
妖魔兩族都去向不明。凝蕪擔心師無衣率領這些茹毛飲血的怪物去人間作亂。二話不說,又回到了中天界。
落腳是在一處荒野的山地。凝蕪辨别方向,正待禦劍飛行往九歌門打探消息。忽見樹林中人影一閃,凝蕪頓了頓,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人臉上戴着面具,行走之際表現得畏畏縮縮,如芒在背,很像一個人。
那人沒有發現他。凝蕪掩藏身形,悄悄跟了上去。
走近了終于确定,此人正是消失在圈光井的信玄。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帶着滿心困惑,凝蕪不急不慢跟在他後面。
信玄手裡揣着什麼東西,是用油紙包着的,應該是吃的。不知道是給誰帶去。他人雖已死,可随時都處于一種驚弓之鳥的狀态,像是有妄想症似的,仿佛身邊影影綽綽都是來取他性命的敵人,都要傷害他,戰戰兢兢地慢慢行走,不時左顧右看,跟做賊心虛沒兩樣。他對此地甚是熟悉,好像走過好幾次一樣。
穿過林中小路,走沒多久。凝蕪見他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大白天撞到鬼一樣,呆住了,身體哆哆嗦嗦,不知道該怎麼辦。凝蕪又靠近一點,見他面前,丈外之地,臉孔朝小,橫躺着一個人。看身形,是名女子,直挺挺地趴着,動也不動,不知死活。且好巧不巧,就正好擋在信玄的必經之路。
信玄吓得不輕,半晌都拿不定主意,身體還在發抖。低着頭聳着肩,看樣子時刻準備腳底抹油。
凝蕪以為他會繞道跑路。豈料信玄猶豫一會兒,竟似下了很大決心,顫抖着俯身去察看那名女子。
就在他剛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橫屍的女子身上之時,卻不知另外兩名長相彪悍的女子,手裡拿着一個麻布袋子,悄無聲息來到他身後,往信玄腦袋上一罩。信玄吓得身體都不抖了,像是傻了。手裡的東西拿不穩,掉了下來,從油紙裡面骨碌碌滾出兩個雪白的大饅頭。
而那名躺着做誘餌的女子見兩名同伴得手,一躍而起,歡喜地拍手道:“成功啦。”
凝蕪本來是要出聲提醒的,奈何三名女子配合十分默契,速度又快,他剛張口,信玄就被套頭綁住了。
他也沒急。信玄是早就死去的人,三名女子應該是學人打劫。凝蕪很少碰見女流之輩幹這種村野鄙夫才做的事,感到趣味,就抱着看好戲的态度暫時袖手旁觀了。
扮屍體的女子是三人首領,拍了拍信玄腦袋,朗聲道:“你小子鬼鬼祟祟,料想也不是什麼正經人,正好我們春風寨缺個壓寨相公,就拿你去充數吧。”
凝蕪:“……”
不劫财居然是為了劫色?
真是有被對方奔放的言辭震撼到。
信玄的驚恐絕對不在他之下,整條人都變成了僵硬的木頭。
一名女子道:“老大,我們都沒見到這小子真面目,要是醜如夜叉,就這樣帶回去會不會太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