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神秀道:“師尊！”

沒有回應，六無君也沒轉身。而那道陰影卻代他作出反應，咧着嘴，眉眼彎彎，似是笑得更歡了。

不出意外，六無君也中了詛咒。

可是，有個地方令人疑惑。為何趴在他身上的影子，跟他本人一點都不像？

影鬼咒是根據中咒者容貌形成的鬼體，陰魂不散，意思就是說，隻要不小心着了道兒，那此人身後跟随的影鬼，身形外貌，都跟本人相差無幾。但六無君背後的影鬼卻不是他的樣子，而是一個陌生人，這是怎麼回事？

宗神秀隻喊了一聲，就沒再多此一舉，目光投向柳青雲，仍舊沉得住氣，清清冷冷道:“大師兄，是你給這座城下的咒？”

柳青雲背對他們，道:“是的。”

宗神秀:“理由。”

柳青雲道:“做壞事一定要理由嗎？你們覺得我做的是不可饒恕的事，但在我看來，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小師弟，你知不知道，凡是生長在杏子城的人，都有天生的好勝心？為的是哪般？”

凝蕪看着金夜雨道:“你來告訴他。”

金夜雨瞪他:“你憑什麼命令我？”

柳青雲要的不是答案，他隻是随口那麼一問，就自己回答道:“因為人人都想往高處爬，都想高人一等，争做第一。杏子城比其他地方舉行的山海宴要多不知多少倍，而且有一個規定，隻有在城内的比試獲得前三，才有機會離開這個地方，出去找仙門投師。你們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我也是這樣覺得的。外面的人，隻要想求仙問道，随時可以向各個宗門毛遂自薦。可我們這裡不一樣，必須赢過城内跟你同樣想離開的人，才被允許，否則就會遭到全城抵制。”

凝蕪道:“是誰規定的？”

柳青雲道:“是誰？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慢慢的就形成這樣的風氣了。我隻知道，人們之所以如此急功近利，争強好勝，是受一個人影響。”

宗神秀道:“何人？”

柳青雲回頭看他，微微一笑:“就是我們的師尊，六無君。小師弟你不知道吧，師尊他其實也是從杏子城出去的。在他之前，一切都還很正常。在他之後就變了。”

凝蕪并不覺得争強好勝，就一定不好。柳青雲說這些，不知道有何用意。

他又道:“一個人要強沒什麼，那是天性使然，也可以當做個人追求，兩個人也沒什麼，三個人四個人，如果是一整座城，人人都如此，而你生下來，就被要求随大衆，必須如此，就不太合理了吧。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從小到大，父親對我兄弟倆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必須用心修煉，以三君為榜樣，争取拜進九歌門。這卻有個緣故，在我父親年輕時，曾在城内的山海宴上，與師尊六無君交過手，那一次，父親慘敗，受了傷，從此，六無君就成了他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山。他自知天賦有限，就将畢生期望寄托在我與弟弟身上，督促我們用功，有時未免過于嚴苛。父親認為，他做不到的，我兄弟倆一定能行。可是他從沒想過，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天賦異禀，他自己如此，我們亦如此，甚至大多數人都如此，都隻是普通人，像小師弟這樣的人才，萬中無一。但父親他不明白，可能明白，因為執念太深，裝作不明白。就那樣日複一日地打罵指導。可惜，結果還是不如人意。”

凝蕪道:“你不是已經成功拜進九歌門，你父親願望實現了才對，怎會還不盡如人意？”

柳青雲搖了搖頭，慘然一笑:“是成功了，可是換來的是什麼？家破人亡。”

原來他弟弟柳白雲深受父親思想荼毒，将能進入九歌門當成一生信仰，執念比他父親還可怕。這是自小就根深蒂固的，無藥可救。然而他資質極差，卻十分用功，比柳青雲都執着刻苦。平時柳青雲背着父親還偷偷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的弟弟則不同，寒來暑往，從不懈怠，其認真程度，是誰看到都會自慚形穢的。

但有時候努力，在天賦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就算他刻苦，就算他晝夜不歇，就算他不吃不喝，那又如何？在每次山海宴比試上，依舊輸得慘不忍睹。最後那次，柳青雲成功晉級三甲，他卻在開場，就被打斷了手腳，當時憤懑得直接吐血，回去就不省人事，渾渾噩噩，足足躺了五天。

一門出不了雙秀，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偏偏那個在天上的，想要的又不是高不可攀的仙門弟子身份。柳白雲的郁悶，是普通人都會有的心情。有時，你越想要什麼，老天就越不會給你。

就這樣，此人心性就扭曲了。腦海中浮現的，永遠都是山海宴上他慘敗後圍觀者冷嘲熱諷的樣子，那些聲音山呼海嘯，鋪天蓋地，叽叽喳喳，吵吵鬧鬧，一直在耳邊喧嚣。眼前出現幻覺，仿佛連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變得鄙視，猶如看廢物一般。還有就是父親，完全對他愛搭不理。就因為他輸了，當着全城人面，被打斷了手腳，丢盡柳家的臉。

柳白雲是個極度自負又心高氣傲之人。當即就受不了了。心魔作祟之下，一刀砍死了他的父親。就這樣還不覺解氣，又揮刀殺害無數人。最後體内真氣亂竄，爆體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