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往它的手上塞了一瓶,那家夥輕輕地搖頭,然後将它放在了地上,朝着我的方向推了一點。
這大概是已經足夠了的意思吧……我也不知道,我瞎猜的。
和一個不怎麼會講話的家夥相處,總要多運用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勤加理解才行。
就這樣,我和一個新出爐的漂亮肉球又相處了半天,在我再次出去探路的時候,待在原地的那個家夥被锲而不舍地追擊過來的蛇給襲擊了。
真可惜啊……雖然是個不明物種,但難得有人陪我呢……
這一下真是來得猝不及防,饒是我都呆在原地愣了很久,灰黑色的蛇身中間鼓起了一個大包,看樣子肉球君已經被它活吞進去消化了。正在試圖消化食物的冷血動物并未餍足,它微微擡起了頭,冷不丁地盯着我瞧,似乎在盤算之後也将我吞進肚裡。
如果實在一般情況,我也會吓得不知所措,但大概是之前已經見過一次了,經曆過驚吓之後精神上反而有了緩沖,害怕和恐懼的情緒沒有那麼快出現,我還能指揮得動自己的身體。剛巧手邊有一大塊石頭,我費力地搬了起來,心中打算如果砸中了最好,砸不中就趕緊轉身跑掉,這樣破罐破摔地硬着頭皮向下一砸,正好瞄準了它的腦袋,磕出一片紅色的馬賽克。
我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松,又呆了半天,決定試着把那隻肉球君的遺體也拿出來,好好找個地方葬了,便從背包裡拿出了不怎麼鋒利的折疊刀,在蛇柔軟的腹部開始費力地一路劃下。
已經過了那麼久,照道理說它也應該不剩什麼東西了,但是但我就是冥冥之中突然冒出了想要把它剖出來的念頭。當我将那一坨馬賽克從蛇腹中掏出來時,整個場面詭異得像是不要錢的血漿揮灑過整個場地,我已經找不到它的皮膚了,甚至也沒能找到它的頭在哪裡,就連五官都被胃液溶解得很幹淨,結締組織早已消失不見,邊沿有被折斷的細弱的白色骨骼露出來,根本看不出原來那個可愛的人形的模樣。
我站在原地歎氣,把它放着先沒有動,打算一會兒至少埋起來,省得它剩下的這點殘餘被白白為了野生動物,就在我打算将它挪個地方安置時,我發現……
那坨馬賽克又變成了肉球的形态。
“……”
我看它的這個反應靈異極了,感覺根本沒辦法用自己本來的邏輯解釋,便也心大地不想管它,放棄了埋葬的念頭,打算就這麼讓它自由發展,照舊閉眼睡覺。
……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從醒來睜開眼時,那孩子又全須全尾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啊?”
咆哮臉都不能诠釋我臉上的表情:“你是怎麼回事啊?你是不會死的嗎?!……”
出乎我意料地,那家夥點了點頭。
我呆了很久,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事:“你死過多少次了?”
它輕輕對我搖頭。
“不想說?還是不會算數?還是不記得了?”
我和它你來我往,浪費了我不少時間,沐浴着那充滿鄉音的質樸日語中,終于讓我搞清楚了它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它的精神狀态和順從的熟練程度上來看,這也不是第一次重生了。與其說我第一次見到的是繭,不如說是一團碎肉從肉團重新發育變形成胚胎的過程,它已經死得不成樣子,因此才不得不成為那個形狀再長一遍。
一次次被傷害後再一次次恢複如新,這家夥的複活方式真的是簡略得要死。
我曾以為這是某個異種生物體因為發育所必須經曆的生長過程,但是現在看來好像并不是那麼一回事……當時第一次碰到它的時候對方還是一個肉團的姿态,衣不蔽體,□□暴露在皮膚以外,因此看不清五官,也沒有頭發,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物種。它那時被猩紅的液體浸泡,腹腔内的髒器淌得遍地都是,那是被什麼東西挖出來了嗎?可是為什麼還要剝皮呢?莫非是宗教信仰?這個殘酷的程度完全是靈異志怪或者是史前野人的R級片場了……
雖然□□上沒有什麼傷痕,但是想必所有的傷害都儲存在它的記憶中沒有散去過吧。這樣看來,心理健康狀态倒是早已岌岌可危。我雖然能夠理解……它就算出現在現代社會,沒有足夠保衛自己的力量也照樣會被弄成這幅德行。毫無攻擊性的特殊存在會碰到這種事情真的不奇怪。
如此一來就很好說得通了,這個世界上絕對還有其他群落的人類存在着。
它的語言也一定是來自于那一邊的人類文化,耳濡目染所學來的東西,畢竟看樣子它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搶盜,畢竟比起掠奪者,這個家夥的姿态更像是被掠奪的存在。知識和記憶是唯一不會被他人強行剝離的财富,他也就隻有這些了。
想必這個世界上像它這樣的家夥并不多,畢竟人群會欺淩小數的異常者,卻會畏懼數目龐大的另一群人們,這是數量上的人性天平,要想打破它就隻能靠力量或是能碾壓另一方的智慧、資源、發展力或者其他什麼的東西。如果什麼都沒有,那地位就會很明顯地決出決定性的差異……
至于欺淩的程度,則要取決于當時人群中的物質水平和教育水平。環境因素當然也有很大的影響,可是看一看我腳邊的小羊羔,它就像是一塊蔫呼呼的砧闆上的肉,不就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詞嗎?
我端詳了許久,覺得它這個狀态實在有些不妙,托它的福,我覺得也并不能夠多麼期待日後走出森林外碰到的人會有多麼通情達理或生活有多麼衣食富足了……
——
那就決定了,你這家夥還是改名就叫做小羔羊吧……
小羊羔桑溫順到了某種驽鈍的地步,像是腦子的每道溝回路都被碾平了一樣正在全力地發呆。精神狀态看上去很不安定,它恍惚的狀态從破殼後和我見面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續到了現在,似乎随時都會安靜地潰散崩毀,好比一塊岌岌可危的剔透又精緻的玻璃。我覺得這樣很沒有良心,不能對這樣凄慘的美麗抱有欣賞的态度,隻好強迫自己轉移了思考,摸出一小條巧克力條伸到了它的嘴邊。
“……”
我與它終于對上了視線,在那雙暗紅的眼睛做出反應之前,我像是一桶涼水澆在頭上一樣清醒了。
雖然不知道它有沒有被男性強行經曆過那事兒,我這麼有誤解性的投食動作還是算了吧!
于是我将巧克力塞到了它的手裡,随即努力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它的整個毫不抵抗的姿态上。
它并不會給人感覺一推就倒,隻是單純的安靜而已。外表上看上去雖然孱弱,可是并不會顯得或許病态。隻是太過于遲鈍和呆闆,對某些特定的要傷害它的動作會做出像被引導的條件反射,沉默而無聲地承受所有的一切。那個垂着的小腦袋讓它的頭發順着重力滑落了下來,在縫隙中能清楚地見到白皙肉柔韌的頸部皮膚,纖細得像是沒有骨頭,讓人想去一把扼住,去摸摸看手掌心下是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堅硬的頸骨。
看着這個樣子的小羊羔君,我不得不說一聲,它的姿态看上去實在很柔順,既弱小又不會抵抗,面對它的時候人們真的容易對它變本加厲為所欲為的,畢竟很難扼制自己心中破壞欲。我都可以想象出來了,它應該被按在地上踩過很多遍腦袋吧?在折磨之前被陷在地面裡,口鼻内都被泥土塞滿,安靜而淩亂地躺在那……這個場景真的異常适合它。
那個再生的速度和效率明明那麼優秀,可這麼便利的特長也給它帶來了倒黴和痛苦啊。
我不打算承認小羊羔是個人類,出于對達爾文老師的尊敬,我還比較甯願相信它是個外星異種。它慘兮兮的,就蠻可憐。本身并不危險,危險的應該是它周圍的一切事物,這也太倒黴了。
我又思考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和它說了破蛋以後除開搭讪後正式的第二句話:“你從哪裡來啊?”
大概會說是外星……小羊羔君如果是從生物實驗室裡的培養皿中跑出來的我也信。……好吧,說笑的。
它的眼珠子終于又動了,然後道:“……紅@#……$%%^&*……”
“等一等!”
什麼!之前它回答我的時候還沒發現,但是現在仔細一聽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日本語!搞什麼!這個比土佐方言還難懂的話語究竟是哪個山溝來的口音啊!
外星星系都會用農村方言說話了,日本真的走在時尚前沿……
好吧,真的不開玩笑了。
我歎了一口氣,覺得要和它流利交流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小羊羔君的話一旦講快了就會含糊,似乎連學語言也沒怎麼學透,我覺得它一直被折磨得精神不安定,要說太長時間沒說話、或是因為痛苦而忘掉了語言習慣都有可能,那些音節混絞在一塊叽叽咕咕,最終變成意味不明的一段段“呼噜噜”的聲音。
我蹲下\身子去和它打算再搭兩句話,因為耳朵湊得近了,更能聽清楚它混在那些雜音中的單詞和斷句:“同……一樣……同類。”
同類嗎……
我和你這樣天資卓越的小怪物可不一樣,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要這種比二十一世紀小背包還給力的外挂啊。
我怎麼可能和它一樣呢?它對我的親近也來得太沒道理了,莫非是因為我給它投過食?
順着它下滑的視線,我終于看到了自己同樣一片殷紅的衣物。似乎曾經有過慘不忍睹的巨大創口出現在我的腹部以下的位置,現在倒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隻有被染成深色的衣物告訴我自己似乎傷得不輕。即便衣服下的皮膚都是完好的,我也忍不住因為這樣一大灘的血液而感到了一陣盤旋在顱腔的幻痛。
……這個……太奇怪了。難不成克系神話裡有會傳染的設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