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初轉頭望向他,天色暗了,院裡亮了燈,他的眼睛裡住着橙色的星星一般,望過來時謝绮星隻覺昨晚畫得所有畫都沒有描摹出來他的情态。
那些畫都不及他的眼睛萬分之一漂亮。
謝绮星卡殼間忘了遞上花環,夏知初提着嘴角笑,忽而笑他是傻瓜。俯身接過他手裡攥得東西,用微微存留的天光照着,竟是一隻花環,不知何時摘得鮮花,風幹後塗了封層再編織成了手環。
像一串會叮鈴鈴響的貝殼和海螺殘片,在沒有海水的陸地上收集了一些制作者的心聲。
夏知初把手環推向手腕,戴好後擡起手,他搖了搖手腕,風就吹來了,如同風的主人:“我喜歡這個手環。”好似在謝绮星脖子上套了個鈴铛,隻要花瓣上的硬膠碰撞發聲,謝绮星就會内心浪花翻滾。
江風吹久了腦仁疼,夏知初跳下高坎,問謝绮星:“為什麼突然送我一個這樣的手環?”
“從暑假到現在,你似乎一直沉浸在悲傷裡,也許你自己也不曾察覺。但我感謝你能暴露那樣的一面,讓我能更加了解你。”謝绮星認認真真答了。
“夏哥哥,每回你的笑都像牽扯着心髒上的傷口,如果不想笑以後就不要勉強自己,答應我?”
“我希望你能無憂無慮發自肺腑的笑,所以送你了這個手環。”
“想送你滿樹花開,太難了,花環還可以做到。”
“我因為你喜歡上了畫畫,我以後想成為藝術家。而你也一定要在未來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盡管那些事可能離經叛道,也可能遭旁人非議。”
“無論如何,隻要你開心,我就會開心。”
因為我喜歡你。
夏知初忘了回應,花瓣貼合着他的動脈,那裡向深處蔓延到心髒,一路開遍了血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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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高中最後一個學期,學生們個個頭上綁着紅色繃帶,奮力朝好的前途奔去。謝绮星和夏知初見面次數變少,平時談論的話題也從有的沒的變成了英語角和數學自修室。
早點攤一周吃七遍,謝绮星後來遇到老闆都繞道走,夏知初會幫他帶自己家樓下的烤紅薯。
有的同學嫌自行車蹬得太慢,薅來了家裡兄姐的電動車,嗖一下從身旁飙過去,險些把謝绮星怼夏知初身上。
午飯在餐廳吃,午休時間謝绮星會偷偷以找叔父為由,溜去一中陪夏知初休息,天氣暖後往往一個長椅,兩個人在綠樹下,夏知初枕着他的腿,眼睛前還要罩一本書擋光。
晚自習延長了,為了不耽誤學生們放學回家,深更半夜遭不法人士侵害,學校縮短了下午飯的時間。學生們就像趕趟的牛馬,跑去草場汲取知識,又趕回窩裡短暫的休息。
再次聞到栀子盛開的芬芳時,滿城迎來了高考。
那兩天謝绮星貼身護送夏知初,唯恐他被哪個不學無術的混混盯上報複,盡管他那時也還是人混混單手就能拎起來抽一頓的幼年犬。
夏知初考完後謝绮星相當高興,得意忘形以為是他自己中考結束了似得,被他媽和他姐家法伺候。又挨過了兩個多星期,謝绮星也平平安安考完了試,接他下課的夏知初抱着一沓書送給他,他原本以為是夏知初的學霸筆記。
其實本來也是這些資料的,如果沒有夾在書裡的花環和字條的話。謝绮星就能當夏知初從來沒有離開過他,更沒有一個人守着數學其實學得很好的秘密過了十年。
他自以為是的,可夏知初在輔導他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他夾在書皮子裡的成績單,之所以放任他的靠近,也僅僅隻是因為夏知初享受着他的仰視。
他也同樣渴求那一份仰視。
謝绮星中考出成績的那一天給夏知初打過一通電話,依然是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老小區五樓貼了出租條,鄰居們擅作主張在他們家門外封了一層鐵欄,夏知初爸爸的冤屈還是沒能洗清。全家人在祝福他步入高中時,他滿腦子隻有夏知初在中考結束那天對他說的話:感謝你的付出。
和高中部一起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謝绮星在漫天飄灑的書頁殘片裡沒有再看到夏知初的身影。夏知初消失在了他的世界,就像他從來都沒來過一樣,如果不是謝绮星珍藏了一櫃子日記本、風幹花和拍立得的話。
還有許多想念着他時所作的畫,謝绮星燒掉了心頭的油燈,不惜不吝,把最動他心魄的眼眸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後來謝绮星也上了街那頭的高中,甚至成為了李老師帶的學生。
衆人口中的校草,往屆的第一名,省狀元,還有那些家裡風評不好的流言,都在下過幾場雨後埋進了新的議論熱點裡。
光榮榜從食堂側門撤下,那是謝绮星見過的校園裡最後一個挂着夏知初照片的地方,也被輕而易舉抹除,推向歲月的海潮裡。
謝绮星喜歡畫畫,也喜歡美麗的事物,這輩子他畫過最滿意的也是自認為最美麗的,是夏知初走在高牆上那副油畫。高中三年對夏知初那副油畫修修補補,版頁後面都滲出了墨。直到謝绮星也畢業了,那時堂弟還沒出生,謝家最後一個小輩考了出去,全家便一起離開了這個小地方。
謝绮星念了美院,考了研究生,研究生畢業後被當年的導師内推回學校當了講師,挂了個輔導員的職,在職無聊得很又攬過了市裡美博的部分工作。
那副油畫被謝绮星珍藏在房間裡,一年又一年,落灰了便拿布蓋着,搬家的時候最先搬到安全的地方去。
直到有一天謝绮星繞着畫架轉了一圈,居然問了句這是什麼?這句話把謝绮星吓得不輕,他馬上把初高中寫的日記、自己拍的照片翻出來仔細得看,把夏知初又牢牢記住後才放心地把自己珍藏的寶貝鎖進保險盒裡。隻不過又過了一個月,他發現自己忘記了這個保險盒裡鎖着什麼東西,鑰匙丢了也就忘記追究了。其實鑰匙縫在了油畫夾層裡。直到辦畫展那天,學生們在辦公室搜刮,重新将油畫上的白布扯下來,他的記憶被侵襲,并觸發了覺醒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