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過後,祭蠟還插在街道的各個角落裡,空氣裡仿佛仍能聞到紙灰的味道。夏知初作為長子,擡着夏中石的骨灰盒上山,謝绮星怕他發燒未愈身體不适,跟在後面寸步不離地護着他。夏家親戚不多,大部分是來看熱鬧的,最後面的隊尾跟着前妻高雨萍,她瞪着凜冽的目光,圍觀的人群惶恐間散了。
節後落雨,塵土的氣息埋在樹苗下,滋潤着根脈,或許來年會長得郁郁青青。
葬禮後夏知初把謝绮星送回去,準備和高雨萍坐大巴車回外婆家。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謝绮星立在門口,這回沒插兜,卻依然害怕再也見不到他。
夏知初勉強牽起嘴角:“你怎麼像小狗一樣,還有分離焦慮症?”
“我媽說家裡邪氣重,要帶我回老家待幾天。那些人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鬧事,我估計我爸已經沒了,他們不會再回來了。總之先去我外婆家住幾天避避風頭,我也很久沒回去看望她們了。”
謝绮星攥着衣擺摩挲,夏知初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頭,轉身上了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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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初口中說得住幾天,實際上謝绮星再次見到他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秋季開學過去一個周,謝绮星去一中找教曆史的叔父時遇到了夏知初,被一個陌生女人領着剛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他們手上拿着許多紙質材料。
謝绮星急忙追上去:“夏哥哥!你怎麼今天才回來啊。”
夏知初和王晴葉同時回頭,夏知初笑着望向他:“我的成績又不需要補課,當然九月一号才開學啊。”
謝绮星鼓了鼓腮幫子,有被狠狠地攻擊到。
王晴葉拍了拍夏知初的肩膀:“小夏,我先回車裡要去趕動車,你就不用送我了,和朋友叙叙舊吧,過幾天你姐姐會回來看你。”
夏知初對王晴葉笑了笑,朝她揮手道别。
面向謝绮星時,那小子突然撲過來抱住了自己,差點被掀出二裡地,他焦急地詢問:“哥哥!你不會要轉學了吧?你不能走!”
夏知初站穩,撫着他的背安慰,嘴上卻逗他:“為什麼不能走?”
謝绮星放開他,癟嘴,耷拉着眼尾:“我想你怎麼辦?”
夏知初頓住,被一顆直球射中心髒。
“見不到你我就會變成傻子,三位數的算術題都不會做!”
“我會每天吃一個煎餅果子,直到把自己吃成大胖子。你就等着吧夏哥哥,等你再見到我的那一天,我就是世界著名的相撲比賽冠軍了!”
夏知初沒忍住笑出聲,腦海裡謝绮星胖嘟嘟的臉蛋浮現出來,竟然覺得有點可愛。
“别胡謅了,我不走。方才那位是要領養我的養母,她來學校拿學籍證明,過幾天要去登記辦手續。”
謝绮星詢問:“領養?可是高阿姨不是......”
夏知初回答:“我媽媽有自己的新家庭,那邊有外婆和妹妹需要她照顧,我不想讓她那麼勞累。”他說着低下眼,夕陽照在側臉上,似乎另有隐情藏在背光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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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初的父親去世後,他好像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了。盡管依然保持着年級第一的成績巋然不動,也永遠穿着幹淨整潔的校服,他光鮮亮麗的外表還是那麼吸引支持他的那些同學,也依然遭受着雙面人的冷嘲熱諷,甚至更加變本加厲了。
在謝绮星的眼中,和他一起上下學的夏知初和過去并無什麼不同,偶爾還是會來後院教他做數學題,經常調侃他兩句,罵他腦子裡裝滿了海灘擱淺泛濫的海帶。
隻有某些特殊的時刻,謝绮星會發覺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夏知初。
一日放學,謝绮星去一中門口等人,卻看到夏知初和一衆混混被教導主任逮住,勒令站在校門口示衆,夏知初的校服像從泥水裡拎出來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藏在衣服裡的身軀估計沒好到哪裡去。從前不願理睬的非議,他竟然出手反擊了。
他的臉上沒有和别人打架打赢了或打輸了的傲氣或不服氣,眼珠冷冰冰的,不經意間瞥向謝绮星的方向,明明沒到打秋霜的時候,謝绮星卻感到了霜寒襲人。他像一顆氫氣球,就算哪天飛走了,也會對周圍的一切無所留戀。
中秋節前夕,上大一的喻在冉回來過節,同謝绮星聊天的時候提了一句夏知初:“聽我留級的好朋友說,他們班裡那個經常惹夏知初的同學,也是夏知初以前的發小。突然在那次打架後昏迷了,聽他媽媽說晚上睡覺後第二天早上叫不醒,趕忙送去醫院,到今天還沒好呢。他們班組織人去慰問,那個同學和植物人沒啥區别。”
“他一個人過節嗎?”謝绮星自言自語,壓根沒聽進去,拿過手機就出了家門,一路跑到夏知初他們家樓下給他打電話。
“别擔心我,我養母和姐姐回來了,待會和他們出去吃飯。”夏知初正好下樓,挎着包準備去下館子。
“等一會再去,你先跟我來。”拽上夏知初的手腕,謝绮星拉着他向外跑。他們穿過老城區,穿過老橋,穿過河堤,穿過步行街,跑回了謝绮星家的後院。
院子裡的花開過整個夏後慢慢得收了花苞,隻留翠綠的樹葉孤零零地長在枝桠上。恍然間,夏知初看到了一朵藏在樹葉深處的花骨朵,他走上高坡,試圖伸手采撷。風一吹,撥開了擋在眼前的樹葉,失望地發現那是一個從高空抛物的廢紙團。
謝绮星也注意到了,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其實那是昨天晚上自己坐在書房畫畫的時候扔的廢紙,沒想到竟然一不小心扔出了窗外。風再一吹,紙團掉到地上,謝绮星撿起來揣進自己口袋裡。沖高坡上的夏知初喊:“哥哥,我要送你一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