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河和往常一樣,平靜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岸邊的水草随風晃蕩。
方一直愣愣的盯着河面,在他的想象中,如果這條河真的能變成人,應該會是一個像父親一樣充滿包容的男人,但是長老說河神要娶夫,就說明河神其實是女人,是他名義上的妻主,這條河也即将變成他的埋骨之地。
方一不蠢,他知道長老那話一說,他就沒有活路了,人都自私,能犧牲他一個拯救全村,誰不贊同呢?
方一考慮過嫁人,孤單久了總是渴望溫暖和陪伴,他沒有家人沒有嫁妝沒人操勞他的婚事,隻能自己物色,好在他有一張還算漂亮的臉蛋。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會有農戶或者獵戶看上他,嫁遠些也不錯,跟着貨娘離開這裡去另一個地方。
如果運氣不好,就隻能給人做填房,或者像村人嚼舌根說的那樣,被圓潤的财主納回去做小夫侍。
方一想過許多許多的未來,就是沒想到,原來他這種人不會有未來。
方一手上的傷口已經疼麻木了,血迹也已經幹涸,他無意識的扣着傷口,直到再次流血才恍然停手,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在低頭的刹那簌簌而下。
方一擦不幹眼淚,幹脆就不擦了,把臉埋在膝上無聲的哭泣。
不遠處的幾個壯婦站在一起看他,看方一哭到顫抖,單薄的後背無助的起伏,一個家裡有兒子的女人歎了口氣,“方一他多大了。”
“我記得他比我家小二晚一年出生,今年……”另一個女人算了算,“十六了吧。”
“還小呢。”小雙村的人在遇到災年之前過的都不錯,家裡男兒也能吃上飯,疼孩兒的人家把兒子留到十八九歲出嫁的也常見。
“你别犯渾。”一直沒吱聲的女人冷聲道,“沒準得罪河神的人就是方一,他就是災星,他不嫁,那是你兒嫁還是我兒嫁?”
“我兒乖巧的很,洗衣做飯什麼都會,又孝順又懂事,前些天還跟我說想在家多留幾年伺候我和他爹……我這個當娘的,咋都不可能讓他嫁給河神。”
這話一說,幾人都沉默了,眼見天色不早了,上去喊他。
“小子别哭了,回吧。”
方一打不過,跑不掉,也不想搭理她們,站起來往河邊走。
“幹什麼?”女人怕他想不開跳河,雖說早晚得跳,但娶嫁儀式沒辦,現在死多浪費啊。
“我要洗臉。”方一聲音發啞。
“哦。”女人讓開一些,眼睛卻死死盯着他,就算方一真跳進去她也會把他撈起來。
“快點。”
方一充耳不聞,蹲在河邊打濕了袖子擦幹淨臉,又把手探進河裡,掌心的血迹幹涸了,借着河水才洗幹淨。
血污帶着一縷香味沉入河底,鐘元眼皮動了動,又恢複沉寂。
幾人帶着方一回家,方一家門口已經守了好些人,見他好端端的回來,都忍不住松了口氣。
“方一啊,餓不餓?”一個笑得虛假的中年瘦幹男人上前拉住方一的手,“叔子給你留了飯菜,你先吃點啊?”
方一把手抽回來,自己進屋,眼皮都不帶擡一下的。
“是不是累了?”男人也不氣惱,跟在他後面,“飯菜放在桌子上了,你趕緊吃,一會兒該涼了。”
“叔看你屋裡沒啥可換的衣裳,拿了套你哥的過來,你哥身量跟你差不多,應該是穿得的。”男人把衣服放到床上,還有點舍不得。
“這衣服去年才做,你哥也沒穿多久,新着呢。”
“廚房燒了熱水,你吃完飯洗個澡,然後好好休息。”
“叔子帶着人在門外守着你,别怕。”男人完全不需要方一說話,他自己把話全說完了,走前給他關上了大門。
門口一陣響動,好似是從外面鎖住了。
方一耳朵靈,聽到外面隐約的交談。
“今晚都别睡了,你們幾個前前後後圍着巡視,可不能叫那小子跑出來了。”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
“虎姐你放心吧,我們幾個守着,他跑不出來的。”有人答道。
“嗯,長老交代了我們布置場地,我先去河神廟那邊幫忙了,這邊就靠你們了。”被叫虎姐的人說完,腳步漸遠。
“得了,咱姊妹幾個打起精神來,等明天婚禮辦完了,再好好歇歇。”剩下的人活動活動手腳,繞着屋子走動起來。
明天就辦婚禮,可真是夠着急的。
方一歎息一聲,準備先吃飯。
死前最後一頓飯還怪豐盛的。
方一從竹籃裡拿起一張□□荷葉包起來的餅,餅是雜糧參了白面,被油烙的香香的,還熱乎着,桌上的菜用幾個碗裝了,還有葷腥,幾片大肉放在最上面,看着就讓人流口水。
方一不想做個餓死鬼,該吃就吃,這菜色放在災年真不錯了,可惜廚郎手藝不好,好好的肉總有股怪味。
吃完飯,方一去廚房打來熱水洗了個澡,借着最後一點天色,從床底最深處翻出一個木箱。
木箱是他娘生前留下的,邊角處已經腐舊了,露出木屑,箱子裡頭放了套衣裳。
這套衣服是他爹爹的,他一直沒舍得穿,前些天他怕被蟲蛀了,特地翻出來曬過,現在抖開來,仿佛還能聞到一點淡淡的香味,湊近就聞不到了。
方一穿了這套衣服,去院子裡逛一圈,天已經完全黑了,月亮出來了,月色如水,皎潔柔和,借着月光也能看清這小小的院子。
方一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隻是不想這麼早就睡覺,難得今天吃得飽飽的,又洗了澡,穿了好衣裳。
天氣入秋,沒有蚊蟲,方一從茶樹上揪了片葉子放在嘴裡嚼,把屋子裡唯一的凳子搬出來找個個空地坐好,仰頭看月亮。
月光照在他身上,好像有雙溫柔的手在撫摸他一樣,感覺真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