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很難接收他是妖這個事實。

方一當了十六的人，突然被告知換了個物種，内心的恐慌幾乎難以遏制。

“我娘親是被打獵時被老虎吃了，我爹爹是生我的時候大出血走的，她們都是普通的人。”方一說話颠三倒四，他想向鐘元解釋，他真的是人。

“普通人和普通人怎麼會生出一個妖呢？”

鐘元平靜的看着他，沒有插話。

“我是孤兒，村裡人都說我是災星，是掃把星，經常排擠我。”方一手指顫抖，嘴唇也在顫抖，“我才不信她們說的話，我隻是，我隻是倒黴而已，并不是像她們說的那樣……”

“妖跟人不一樣，妖是壞的，是欺負人的，你看我，我怎麼能是妖……”

方一語序颠倒，翻來覆去的解釋着，鐘元忽然有點懂了。

方一獨自生活了十六年，過着最苦的日子，被人欺負，遭人辱罵，如果内心不堅強，他可能早就死了。

不管村民說的是什麼，他都隻能“不相信”，靠着“不相信”，他才有動力活下去。

他心裡是把自己跟村民歸為同類的，妖是另一個他從沒有想過的物種。

讓他承認自己是“妖”，就仿佛承認了村民們這麼多年對他的所有欺壓和排擠都是正确的。

他沒法接受。

“河神大人，我去鎮上時偷偷聽過說書人講精怪的故事。”方一說。

“精怪都有原身的，像狐狸精原身就是狐狸，黃大仙原身就是黃鼠狼，她們要變成人，那都是得經過磨難和修煉，才能化為人形的。”

“我不一樣，我沒有原型，我生來就是人。”

這一點方一确實沒有說錯，妖怪化形是很不容易的，哪怕是半妖身上也會帶有妖的象征，例如尾巴耳朵。

方一則是很純粹的人形，從未變過，且他的妖力被封的非常徹底，氣息也淺淡，若是換一個修行不佳的修士，怕是都認不出他的身份。

對此鐘元不能很好的做出解釋，她本以為方一可以給她解答，誰料方一知道的比她還少。

“這個問題暫且不談，你可以先認為你是人，關于你化形的事情……顯然有蹊跷，我也需要好好探查一番。”

鐘元讓方一吃點東西平複一下心情。

“你不嘗一下這個果子嗎？”鐘元拿起一個青翠色的果子，把它捏開，分成兩半，露出裡面的果肉。

果肉是很淺淡的綠，最中間的顔色接近乳白，看上去水潤潤很好吃的樣子。

“它叫碧落蘇，不是很甜，但口感獨特，香味出衆。”

碧落蘇是鐘元最喜歡的果子，生長在萬玲山脈寒潭邊的障林中，内含充足的靈氣，溫補效果絕佳，是煉碧落丹的原材料，在太虛境更是有市無價的寶貝。

鐘元法力高深，每逢碧落蘇成熟，她都要特地去采摘，一半用來煉丹，一半用來吃。

上次采來的碧落蘇她還沒來得及處理，全堆在她的芥子空間裡面，此刻正好用來哄她的小男妖。

哦不對，是她的小夫郎。

鐘元給方一遞了一半碧落蘇，又給他一個精緻的琉璃勺。

方一上一秒還在為自己身份問題而崩潰，下一秒河神請他吃果子。

他也沒法拒絕河神，隻好接過來，學着河神的樣子吃這個他從未聽過的碧落蘇果子。

方一嘗了一口，果肉異常綿軟，幾乎在舌尖上融化，甜，但是甜的不厚重，汁水充沛不黏稠，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香，又有種清新脫俗的獨特風味。

方一不知不覺吃完了半個，手裡隻剩下一層薄薄的果皮。

“好吃嗎？”鐘元問他。

“好吃。”方一不會形容，隻能用點頭的幅度告訴鐘元，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今天先隻吃半個，這些留着下次吃。”鐘元聞到他身上的香味越發濃郁，不敢讓他多吃，“果皮喂給河裡的魚兒吧。”

鐘元招招手，幾條大魚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魚尾有力，鱗片充滿光澤，也不怕人，蹭着鐘元的手自在的遊動。

一條金尾魚遊到方一的手邊，它金色的尾鳍漂亮的像太陽初升的第一縷光芒，姿态靈動，目标顯然是方一吃剩的果皮。

“這是……”方一從沒有見過這麼有靈性的魚，下意識的問，“妖？”

“不是妖。”鐘元搖頭，把手裡的果皮抛出去，看那幾隻魚一擁而上歡快的吃起來，“隻是略微開了些靈智，待其多活些年頭，若有造化，說不定可以生出智慧，化為魚妖。”

“魚妖。”方一抿唇，“若是魚妖害人……”

“精怪妖類修行不易，從懵懂本體到生出靈智，再到化形成人，每一個過程都是艱難的，需要自身對道的領悟，也需要機緣。”鐘元有心教他，說的也詳細。

她一招手，那條金尾魚就遊過來，張着嘴巴朝鐘元乞食。

“你看這魚兒，下意識的趨吉避兇，靈智出開，已然勝過無數生靈，但比起人來說，又何其稚嫩，中途可能被人打撈烹食，可能會被更大的魚群圍攻，可能會被急速前進的漁船撞擊。”

“自保手段不夠。”

“若它真有那個運道走上修行之路，達到可以吃人的程度……”

鐘元看方一緊張，又道。

“人乃萬物所靈，草木禽獸之精常為其所吸引，但人也是世間情緒最複雜的生靈，怨憤因果，貪嗔癡相，若有精怪以人為食，輕則戾氣纏身，重則遭受天譴，想要化形更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