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元活了幾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令人震驚的事情。
鐘元是鐘是鐘鳴鼎食的鐘,她從出生起就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奴仆成群,兒時在家也曾賞賜吃不完的剩菜剩飯給仆從,隻需要吩咐一聲,仆從們就會高高興興的磕頭謝恩,然後收拾碗盤退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
踏入修行道之後,她有術法修為在身,又得師門看重,天之嬌女鐘元聖君就更體面更端莊了。
但這小妖,這小妖居然當着她的面,吃她的剩飯!
“你……”鐘元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窮酸方一後退步,結結巴巴的想解釋,但迎着鐘元的目光,他愣是說不出話。
鐘元深呼吸兩下,轉過身去,哪怕内心無比波動,語氣依舊維持住了平淡,她說:“下次不許這樣了。”
“食人殘羹冷炙,實在是有違禮法。”
“珍視自身,勿作賤軀。”
方一手指忍不住抽搐一下,心髒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握住了,難堪與自卑如潮水般湧來,植根于靈魂的不安與不堪,讓他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他懂了鐘元說的是什麼意思。
方一嘴唇蠕動兩下,又想說些什麼。
“走吧。”鐘元說完就算,她并不想在這等小事上過多糾扯,教導兩句就可以了。
“不,不能浪費糧食。”方一終于發出了聲音,他低着頭,跟在鐘元旁邊,“聖君,這世上,總有人餓着肚子……”
就像以前的他,餓肚子的滋味多麼不好受,他最清楚不過了。
“……”鐘元沒想到方一能說出這句話,她愣了一瞬,轉頭認真看了他一眼。
鐘元心道,這小妖倒是心地純良,哪怕生長環境艱辛,卻還能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做到推己及人,是個修行的好苗子,要好好引導。
鐘元這麼一想,眉眼就松了,語氣也溫和了些,她道,“你難得良善,說的也有道理。”
“是我沒考慮到你自小的生活習慣。”
“但今時已不同往日,你如今跟在我身邊,我粗長你數百年,理當肩負起教導之責。”
“書中有句話叫‘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鐘元帶着方一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給他講解。
鐘元讀過的書多,教起也人來也像模像樣,她進過學堂,入過仙境,曾以步伐丈量土地,也曾見識不同地方的風土與人情。
鐘元守禮端莊但并不死闆,她對男性沒有偏見,對妖魔也沒有偏見,給方一講起課來信手拈來,道法與自然仿佛融為了一體,聽的方一如癡如醉。
一直到河神廟前,鐘元才停下來。
“方一……不,神使,神使到了!”有村民上來迎他。
小雙村村長走在最前面,老人彎着腰,崎岖不平的臉上笑出了滿滿的褶子,她甚至伸出手來想扶方一。
“尊敬的神識大人日安。”她被方一拒絕也不生氣,和善的向他彙報,“請您知曉,小雙村共有一百零三戶人家,所有人都在這裡了,不論是老人還是小孩,包括下不來床的村民我們都擡來了,小雙村衆人都非常虔誠,願聆聽河神大人的神谕,您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彭家村衆人也願意聆聽河神大人的神谕。”彭家村的村長也跟在後面,聽小雙村村長說完,趕緊補充。
“羅山村也是!”另一個女人不甘示弱。
“大坪村……”
附近但凡離得近些的村民,能趕來的全來了,陸陸續續的還有人在往這邊跑。
方一看了一眼面前這烏泱泱的一群人,居然沒有感到特别害怕,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鐘元。
鐘元隐了身形,村民們看不到她,她拿扇子輕輕往前一指,“别看我,看前方,看人群。”
“不要含胸,擡起頭來,别做表情,眼神肅穆些。”
方一聽話照做,也不敢再回話。
方一長的漂亮,身量也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雙親血脈過于出色,他站直挺胸之後那股氣質便尤為突出,看着就不似普通人。
虛空紗披在他身上,幻化出的水色衣裳漂亮極了,衣擺漂浮,多盯一會仿佛能看到水流轉動。
鐘元引着他往河神廟走去,村民們漸漸安靜下來,自動分開一條道供他行走。
河神廟中祭祀的高台還沒拆,方一站上去正正好。
鐘元伸手渡了他一道靈氣,教他,“雙手持平,感受這股氣息,将它融到手中,再揮出去。”
方一不太會,鐘元站在他的身後,握住他的手腕帶着他做了一遍。
方一忽然聞到了鐘元身上清冷的氣息,她的手臂呈現出半包的樣子環住方一,怕是沒有過多觸碰,依舊讓他的心髒猛然跳動了兩下,被鐘元握住的手腕出仿佛被燙了一般漸漸發熱。
那道靈力險些沒控制住,幸好鐘元把住他的手,散了出去。
“專心。”鐘元提點他。
方一臉一紅,趕緊收回浮動的心神。
對于常年勞作身上總有些小病小痛的村民們來說,這道靈力就好像是甘霖降落在了幹涸的大地,春風吹拂荒蕪的田地,每一寸疲憊的身軀都叫嚣着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