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淮青搬了個凳子放在靠門的牆邊,把套了層塑料保護罩的大玩偶,擺在上面。
張凡凱提着兩箱煙酒走進來,跟沒事人一樣,沖他挑了挑眉,說:“怎麼樣,什麼時候跟我回我那茶園去,你原來的位置都給你留的好好的,就等着你回心轉意。”
梁淮青沒回答他的話,走到門邊擺手拒了他遞來的煙,把手裡燃一半的煙往他眼前比了下,說:“怎麼又有空往我這來,茶園生意不好了?”
張凡凱反手把煙抿進嘴裡,掏出打火機點着,說:“可别咒我,就是來看看你這茶園,離了我那,也沒什麼大生意吧。”
他說着跟着站到門外,看着炒茶坊對面的四十畝茶園,指點江山一樣,說:“就占地這麼點大的破地方,你往這紮,能賺什麼錢。”
他又把煙指向小小的一個炒茶坊,說:“就兩個鍋,五個烘頭,你一個人幹,能炒出多大量的茶葉。”
梁淮青沒勁聽他閑扯,說:“挑刺來的?”
“這不是我那茶園,離不開你嗎。”
明白張凡凱就等着這句話給他戴高帽子,梁淮青嘴裡叼着煙,含糊哼笑了聲,沒再接話。
張凡凱也覺得繞來繞去的沒意思,實話攤牌說了:“我那茶園是因為摻假的事,對生意有點小影響,這樣,隻要你肯回來,你想要什麼咱們都重新談,行不行。”
“我先把态度給你擺在這,翻倍,給你簽20的股份,往後隻要你對茶園有任何要求,我絕對聽,大事小事都跟你商量着來。”
“你要是看上這茶園,想要這地方,我收購了,合并到一起給你幹,你要覺得我給出的條件還不夠真摯,你來張口,隻要我能辦得到,我都一律接受,成不成。”
當初要跟他好好商量的時候,他非要執迷不悟,現在醒過神,再後悔都晚了。
梁淮青從決定走的那刻,就沒打算再回去,他隻是聽着,眼睛看着近處的茶田,抽着煙沒說話。
其實說多了,他們現在的朋友關系根本就不是之前那樣毫無嫌隙,還當沒事人一樣,尴尬的隻是自己,他們都心知肚明。
但現在各方壓力都擔在張凡凱的肩上,連着茶園往周邊的名聲都壞了,除了繼續找梁淮青回來頂着,他也想不到别的辦法,這陣子愁得後腦勺頭發都白了幾根。
張凡凱狠嘬一口煙,看着站在牆邊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梁淮青,他眼睛一閉,幹脆搭上老臉說:“是,兄弟我不懂事,我來這趟就是來給你認錯的,你别瞎跟我計較。”
“但,誰沒個糊塗看不清的時候,誰會一個錯都不犯,摻假這事是我做錯了,但,我再說句實話,淮青,你别不愛聽。”
“那楊老闆是強老闆介紹的經銷商,強老闆又是咱們茶園最大的投資方,後邊還有他小姨擔着,他的決定,誰敢不賣給他這個面子。”
“那不是自找麻煩,他這種人,從最開始咱們沾上了,就惹不起。”
梁淮青站這半天,可不是為了聽他接二連三的狡辯。
他翻手看着眼下燃到底,飄飄縷縷煙絲的煙頭,說:“和袁要強的投資協議書,是你同意簽的字。去Y市的單子也是你親手握得筆。他沒有把刀架你脖子上,在後邊逼着你。”
“刀你看不見,可不代表沒架到我脖子上。”
“淮青,幹什麼事都不是你表面看得那樣,人無橫财不富,咱們既然決定把茶園做大做強,就得承擔同等的風險,就得學會變通。”
“你總是認死理,我說句難聽的,生意場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幹大事的人,真不能像你這樣較真,一點腰都不肯彎的人,遲早會吃大虧。”
俗話說,人為财死鳥為食亡,他實在是不理解梁淮青這種人。
梁淮青也同樣不理解他,他從最開始就和他持有不同觀念,合夥時矛盾大大小小也沒少過,走到散夥,再回頭看看,沒什麼好意外。
對他所說的長篇大論,梁淮青也隻是不在意地一笑而過。
見死都說不動他,張凡凱最後一遍問他:“你都幹過三百畝規模的茶園,就甘心守着這四十畝,真不回來了?”
梁淮青搖了搖頭,低頭踩滅了煙,“茶園都租了,還能是假的。”而且……他回頭看了眼,門邊露出一隻腿的布兔子,說:“現在挺好,我知足。”
許聽榆在淮城安安穩穩上學,他賺的錢足夠他們兩個人生活,已經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最幸福的時候了。
茶園規模不大,但他有時間陪着許聽榆長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知道再說下去,各方利益糾纏,到底能論出個誰對誰錯。
張凡凱閉了嘴,他把手裡的煙彈到地上,一腳踩過去,走了不到十步,他忽然想起來,問一嘴:“你這茶園什麼時候租的?”
梁淮青靠着門邊,目送他還沒離開就轉回來的背影,說:“放心,離開茶園後租的,沒有早就準備好走。”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就是毛病犯了,心裡這麼想了一下,張凡凱被他不遮不掩的說出來,心裡窩火。
“得,我成不受待見的了。”他揮着手,往後拜了兩下,說:“往後兄弟我也不來了,你好自為之吧。”
“梁老闆,前兩天來找你的那個人,是不是張老闆,咱們城裡最大的那個茶園?”
樊奶奶在小瓦房前見着梁淮青出來攤晾茶葉,她邊用簸箕,簸出空殼不好的稻米,邊往他那邊走着問。
她那天隻記得是個穿着打扮都不一般的人,她沒見過,也不認識什麼大老闆,還是今天早上有人告訴她,那天正好見着了張老闆從這茶園出去,她才知道。
見他點了頭,她把簸箕夾在腰邊,擔憂的說:“你是從他那裡獨出來的?那難做喽,咱們城裡除了他家茶園獨大,誰都要被排擠,你還拿着從那出來的手藝幹,他們哪能容得下你。”
梁淮青用脖子上的毛巾随意擦了把汗,這些他之前有想過,說:“不一樣,我做了技術提升,主推單芽珍品,毛尖品級和茶葉類型跟他們不沖突。”
就是其他類型的茶葉,他還沒研究出該做什麼新品。
他說得這些,樊奶奶也不懂,她聽出了是沒事的意思,隻管點着頭,放心地站在炒茶坊門口,篩撿了一會簸箕裡的米。
她聽見小瓦房前啄米的雞拍打着翅膀打出長鳴,眯眼往晌午刺眼的太陽看了一下,正要回去做午飯。
就瞧見許聽榆撅着屁股,蹲在梁淮青晾曬着茶葉的牆邊,手裡攥着從地邊采來的黃色野菊花,學着梁淮青晾曬茶葉的模樣,往竹匾上邊放着玩。
樊奶奶看他買來的兔子還沒抱兩天,又跑去玩起了茶葉,這些最嫩的芽頭,她聽說過一次價格,一斤都能賣到好幾百,快頂她茶園一年的租金。
她趕緊拉起許聽榆亂玩的胳膊,往炒茶坊擔心的喊着,說:“你這孩子,這茶葉太貴了,可不能給你亂玩,梁老闆,你來看看,他别給你晾着的茶葉都弄壞,不能用了。”
梁淮青之前很少做珍品毛尖,在鍋前忙着重新熟悉時間,調控制作所需的溫度,沒聽清外邊在說什麼。
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放下手裡的茶把走出去,往樊奶奶指着的竹匾那邊看了眼,見許聽榆懵懂地站起來,手指往衣服上摳擦着看他。
他沒當回事,“玩就玩吧,那些都是用來試驗的樣品。”他把放在靠牆的熱水瓶拿到木桌上,叮囑了他一句:“許聽榆,不能去碰熱水。”
許聽榆聽話的點點頭,側身把手裡剩下的花丢在一邊,不玩了。
梁淮青轉腳剛要走進炒茶坊,順眼撇過竹匾,邁出的腳又轉了回來。
他看着竹匾裡摻和在一起的花朵和毛尖茶,靈光一閃,問樊奶奶:“這附近有人種花嗎。”
樊奶奶搖搖頭,還真沒聽過,說:“俺們這種茶的多,要找花田,你得自己去鄉下打聽打聽。”
梁淮青有了做什麼茶的大緻方向後,隔天就開車往淮城周邊的鄉下轉了一圈,發現鄉下大多隻會種單一的茉莉花,且都是小畝散戶。
不過他的需求量并不大,他想了兩天還是不打算做,當今市面上流通最多,花香濃郁的茉莉茶,而是單純的想把茉莉鮮花當做輔料,用來減緩二三品級毛尖茶,初次沖泡時帶來的苦澀味。
這樣既能把茶葉進行提香,還能讓很多喝不慣原茶的人,變得更容易接受。
梁淮青決定做茉莉毛尖後,把周邊茉莉鮮花搜刮了一遍,就埋頭進了炒茶坊,研究該怎麼窨制。
但做茉莉花茶和單純毛尖茶,制作方法上完全是兩個概念,梁淮青找了做花茶的師父觀摩了幾遍窨制方法,拿回去試驗很多次,窨制出來的結果,無疑都是花香太過于濃郁,完全遮住了毛尖本身的清香,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最終他隻能放棄窨制,想辦法在毛尖茶制作步驟中,加入茉莉鮮花,他從把毛尖和茉莉花混合入生鍋熟鍋炒制,到上烘頭烘時再加入茉莉花提香,調整鮮花和毛尖的比例,發現後者出來的口感更能讓他滿意,最終試驗出成品時,已經到了冬天。
梁淮青把烘幹的毛尖拿下烘頭,茉莉幹花全部挑揀出去。
他抓了一把茶葉下入茶缸,沖泡開後,他晃蕩着打轉的毛尖茶觀察了一會形狀,還沒喝,看見樊奶奶走進來,他分出半杯茶湯,遞給她。
“你嘗嘗這個味道。”
樊奶奶兩手往圍裙上擦着,趕忙笑着擺手,“不了,俺哪懂喝茶。”她雖然種着茶園,但都是為了賺錢,平時也不愛這東西。
“嘗嘗,再說下你的感受就行。”
聽他這麼說,她隻能接來過象征性的抿了兩口,本來想着不好喝她該咋說才合适,但沒想到一喝進去,和她印象中又苦又澀的茶味,一點都不一樣。
她捧着茶缸,驚奇地看着他,說:“怎麼是一股果香和花香味,沒啥茶味。”她說着,又砸吧了幾下嘴巴,說:“怎麼舌頭上還甜甜的嘞。”
“哎喲,你可真厲害,你自己做的?這種的做出來,你還真别說,俺肯定是愛喝。”
他這款茶做出來,就是想要達到這種就算不愛喝茶的人,喝起來也不會排斥的效果。
梁淮青點了下頭,還算滿意的舉起杯子,剛抿了兩口,就看見許聽榆從外邊玩夠了回來,碰了下他手邊竄了過去。
“哦對,你看俺這記性。”
樊奶奶光跟他說話喝茶的,要過來說的事都給忘了,她一拍大腿,拿茶缸走出去,指着小瓦房那邊,說:“老劉又來了,估計是他那茶園又出啥了問題,不會弄,過來想問問你,”
梁淮青把茶缸放在桌上,跟她站出去看了眼,說:“我等會過去。”
樊奶奶端着茶缸一走,他腳擡起來,又轉回去炒茶坊,一進門果然又看到許聽榆拿手指,在夠着他的茶缸,估計是回來找了一圈沒找到分給他的茶湯。
梁淮青兩步上前,把茶缸舉到他夠不到的地方,說:“你不能喝。”
昨天他做出的茶葉差不多已經定型,隻是不太确定就分了一個底給他嘗嘗,結果一個不留神,下午讓他偷喝走了大半杯。
見許聽榆不樂意的趴在他腰上,墊腳去夠他的胳膊,梁淮青單手推着他的肩膀,把茶缸放到他夠不到的地方。
“喝多了,對你心髒不好。”
許聽榆一見到嘴的香茶飛了,他兩隻胳膊往上抱扯他的衣服,仰頭看他,想說,“沒有不好。”
梁淮青不吃他這套,也不放他一個人待在炒茶坊,拉着他一塊去了小瓦房前。
老劉挎着滿滿一籃的紅柿子,看他們來了,先不問問題,笑着把柿子往許聽榆手裡遞,看他接下來,他才問。
“梁老闆,你看我那茶園的葉子發黃的厲害,還光往下掉,不知道咋回事。”他說着還怕耽誤他的事,把從樹上摘下來的葉片拿給他看。
梁淮青看了一眼他放在手心的葉片,順手把許聽榆接過的柿子拿了過來,說:“多久澆一次水。”
“兩到三天。”老劉說着,拿手指着他手裡的柿子,“我專門帶給他吃的,怎麼不給孩子吃。”
“現在是冬天,氣溫不高,5天澆一次水。”
梁淮青掌心壓着許聽榆的頭頂,不管他一個勁撲騰跳着去拉他的胳膊,有多想吃柿子,他都不理,說:“他今天吃過四個梨了。”
那些梨還是老劉上次來問他茶園不懂的事,帶過來的一大籃子。
梁淮青也不知道周邊的小茶園怎麼就形成了這種默契,像是生怕他像那些生怕被搶走生意,不願意透露怎麼種植茶樹的老闆,每次來找他幫忙,都得帶一兩樣東西來。
看他每次都不收,但隻要是給孩子的一些小玩意,他就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