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概摸清了許聽榆的重要性,幹脆都默認把東西都送給孩子,許聽榆腳上穿了幾個星期的千層底鞋子,都是附近茶園嬸嬸縫的。
老劉自認隻要對許聽榆好,就不怕梁淮青不幫忙,他把提着的袋子裡裝的紅線毛衣拿出來,比在許聽榆身上。
“他田嬸今天沒空過來,快過年了,這是她給孩子新織的毛衣,托我問一下,她家剛栽種一年的茶樹,不知道為什麼,老是不往上長,是不是茶苗選的品種不行?”
梁淮青被許聽榆沒完沒了的晃着他,晃煩了,他把柿子丢回老劉的筐裡,兩手抱起許聽榆,說:“不長是修剪影響了發育,一年的茶樹最好不要用剪刀修剪,用手采摘替代就行。”
老劉忙點着頭,“行行行,真是麻煩你了,這柿子給你留下吧,冬天能放得久,孩子不吃,你也能沒事吃兩個。”
“不要。”梁淮青抓着許聽榆一盯上吃的,就身體往外歪,去接籃子的手,低頭看他一眼,說:“再咳嗽我送你去打針。”
許聽榆撅抿着嘴,趴回他的懷裡,額頭抵着他的肩側,老實的搖了搖頭。
老劉沒辦法隻能把籃子挎着,剛走,梁淮青還沒放心的把許聽榆放下來,聽見身側傳來的聲音,“孩子生病了?”
梁淮青看着眼前戴着眼鏡,年紀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沒認出來是誰。
費老闆也意識到他沒見過自己,笑着說:“我姓費,固城開茶店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兩年我可沒少往張老闆那茶園訂你做的茶。”
“現在經銷商都買不到你做的茶,我才聽說你獨出來了,我在這邊打聽不少時間,你這地可真不好找。”
“我來想問問你,開春能出多少斤茶。”費老闆說着,眼睛看到了他耳朵上一根黃花,指着說:“怎麼還挺精緻,耳朵上别朵花。”
梁淮青把許聽榆放在地上,伸手一夠,看着他一落地轉頭就跑的模樣,不知道他是從哪帶回來的小野花。
“小孩瞎玩。”他丢開野花,說:“我現在做珍品,毛尖兩季最多三百斤左右。”
“那太少了,還有什麼其他的茶?”費老闆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開玩笑說:“我往你這來一趟可不容易,身上還帶着固城好幾個老闆的希望,他們就等着我找到你,以後往你這定”
“我要就帶這三百斤回去,還不夠我自己那茶店分的。”
梁淮青想了會,把他帶進了炒茶坊,說:“還有二三品級的花茶,但和我以前做的毛尖茶不太一樣。”
“花茶?是有茉莉的香味,但怎麼沒看見一朵花。”費老闆接過他剛泡的茶缸,往裡邊看了一圈,又看看他做好的茶葉,明白了,說:“你把花苞全部都篩出來了?”
“對,說是茉莉毛尖茶,但茉莉主要用來輔助香氣,特級珍品苦澀味會被茶葉本身的清香覆蓋,但二三品級的春茶苦,夏茶澀,雖然有一級茶葉的香味,越往後泡,苦澀越明顯。”
費老闆鼻子湊近茶缸聞了聞,确實是他說的這樣,他吹着茶水,喝了一口,仔細品着說:“前口的微澀味都被花香遮蓋住,回甘會有甜度,你是拿來起協調緩解的作用?”
費老闆再喝了一口,順着喉嚨下去的茶湯,幾乎嘗不到一點苦澀味,很明顯是很多不喝茶的女士都能接受的茶種。
他接着說:“這不是窨制的味道,你還是想突出毛尖本身的清香吧。”
梁淮青點了頭,一般一斤毛尖茶大緻需要半斤鮮花,而他做的這款,隻用0.2斤的比例。
費老闆滿意的笑笑,他這舌頭在固城都喝了幾十年的茶了,一種創新的茶葉到底有沒有市場,符合哪種人喝,他一二清楚。
“我也不問你有什麼茶了,你就說這四十畝能出什麼茶,我和固城那幾個老闆全都定了。”
可他都爽快的說完了,卻沒聽到梁淮青接話,他放下茶缸,說:“怎麼,怕我們這幾老闆付不起錢?”
“不是。”梁淮青直接把顧慮跟他說明白了,說:“珍品和之前的特級差不了太遠,你們要簽可以,但花茶我沒上過市場,不能保證你們售出的銷量和之前一樣。”
“你嘗着茶葉可以,但其他幾個老闆沒嘗過就定下那麼多,我沒法給到後續保障。”
而且他本身做這款,就沒想到會賣出那麼快,後面要不要再進行精進改良,還都不好說。
梁淮青眼睛看了一圈,找到一沓他之前買的牛皮紙,放到桌上給他包着花茶,說:“樣品你先帶回去,給他們嘗嘗,要覺得可以,再打我電話定。”
費老闆認真想了想,覺得也是他說的這個道理,他背手站在桌邊看他包着茶,看着紙背面花了幾朵小花,沒忍住笑說:“你這茶園包裝也很精緻嘛。”
梁淮青愣了一下,把茶包反過來,才看到鉛筆圖畫的幾個小花,他擡眼沒找到這會溜沒影的許聽榆,把紙拆了說:“小孩沒事亂畫着玩的。”
“不不,不用換。”費老闆趕緊擺着手,說:“畫的好看,我早就看夠了沒點新意的東西,往後我在你這定的茶,都要這個包裝!”
梁淮青确定他沒在開玩笑,才意識到包裝也是個值得花心思的方面。
他把樣品都遞給費老闆,又把茶園的座機電話寫給他,說:“他們覺得沒問題,就打這個電話。”
他以為最早要等到年後,才會接到電話,但費老闆帶着樣品最多走不到半個月,他就接到了定購電話。
正式和他們簽單前,這幾個老闆雖然沒說,但梁淮青大概也聽說了,他們都是從原來張凡凱茶園裡,追到他這邊來的。
樊奶奶是知道張老闆那茶園有多眼裡容不了一點沙子,生怕被他們知道這邊搶了他們的生意,後邊找些什麼事。
她勸了兩回,但梁淮青沒覺得有什麼,隻要他們沒和那邊簽,他正常簽單,沒和他們的茶葉有任何沖突,能有什麼影響。
年前,梁淮青把茶園春夏兩季的茶葉預定單都給簽完,花茶最終樣品都給整理定好,過年前一天,關了茶園,打算帶着許聽榆去集市買年貨。
他們剛走到小瓦房前,樊奶奶像是一早就坐在門口等着了,看他們過來,她站起來往兜裡掏着東西說:“要回家過年了?”
“我這也有什麼好東西給小榆,你看,過年了,圖個吉利,多多少少幾塊錢,也是有的。”
她說着把用紅紙包着的紅包,直往許聽榆的小兜裡塞。
這個許聽榆明白,梁淮青教過他,不能要别人的錢,他也不想要樊奶奶一把年紀,自己都沒什麼錢的紅包。
他别着胳膊往梁淮青的身後躲,但樊奶奶的勁用在塞紅包上,出奇的大,手指跟個鉗子一樣,死死卡住他的胳膊,說:“你這孩子,躲什麼,奶奶給你的啊,不多,拿回去買兩個糖吃。”
梁淮青被他倆一來一回卡在中間,他繞後看了眼快躲到他另一邊的許聽榆,伸手擋着樊奶奶的手,說:“不用給他,他想要的平時都有。”
“哎喲,不是那個意思。”樊奶奶沒見過這麼不願意要别人錢的小孩,口袋多快扯破了,她實在塞不進去,累得抓着許聽榆的胳膊,喘口氣說:“圖個吉利,大過年的。”
“這是給孩子保平安用的,你拿着。”她松開許聽榆,把紅色塞給梁淮青,說:“按照咱們老年人的說法是這樣,你就等着過年那天晚上,把這個紅包壓在他枕頭後邊睡覺,往後呐,孩子不容易生病,健康平安。”
梁淮青把紅包接在手裡,沒再往回塞。
南大街附近的幾條街巷,一到年關就堆滿了人,無論從鄉鎮專門跑來城裡買年貨的牛車,還是城裡人開着用來放煙花爆竹的小轎車,都一律停在進南大家的路邊。
梁淮青車子開不進去,裡邊人又多,過年所需的煙花爆竹,許聽榆要吃的菜,想要買的新衣服玩具,以及春聯,都要他一個人提着來回搬。
許聽榆不願意自己待在車裡,他還得顧及着時時看着他有沒有走丢,從下午采購,到市場晚上快要收攤,他才帶着許聽榆回到堆滿東西的車子。
梁淮青坐在駕駛位,剛要啟動車子,忽然想起來春聯忘了買,他扭頭看了眼已經跟着他跑來跑去,累癱地昏昏欲睡的許聽榆,說:“我下去一趟。”
許聽榆一聽,立馬嗯了聲,揉着眼就要跟他下去,随即手又被梁淮青拉了回去。
“不用跟我,你睡會,我馬上回來。”
他們住的房子門不多,加上窗戶要貼的一起,梁淮青回憶着,站在春聯攤數夠了數量,都付了錢,打算走了,多看了一眼放在攤子邊的紅紙,說:“再拿個這個。”
第二天,天還沒亮,許聽榆就被窗戶外邊猛然傳來的鞭炮聲吵醒,他頂着一頭睡得炸起的頭發,在被窩裡被吵得哼哼着,翻滾了幾下身體。
梁淮青把他亂動的手腳抓回被窩,擡頭看眼牆上模模糊糊的時鐘,時間還早,他以前對過年的概念幾乎沒有。
跟着許聽榆過得這兩年,才學着慢慢把年過起來,但對于大家這麼冷的天,天還沒亮就把孩子叫起來一起貼春聯這件事,并沒有多看重。
該吃的年夜班也是在晚上,梁淮青把不安穩的許聽榆摁回懷裡,繼續睡着,說:“睡你的,再動熱氣跑了。”
但要在過年當天聽着不斷的鞭炮聲,還能睡着顯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梁淮青幾乎是睜着眼,躺到天大亮,許聽榆都已經完全睡不着了,開始抓着他的手指掰着玩。
他任許聽榆手掌貼着,和貼着和他比了會誰的手大誰的手小,然後歎了口氣,收回手掀開被子起床,把許聽榆撈了出來,開始給他套上棉襖。
“春聯會貼了嗎。”
梁淮青把剪好的春聯都分好,放在客廳,見許聽榆肯定的點了點頭。
他站在廚房調好漿糊,拿小刷子走出去,往春聯後面刷了幾下,對着許聽榆說:“去貼,我看看。”
許聽榆眼睛盯了會黏答答的漿糊,又拿手指戳了幾下,試圖捏住兩個沒有粘手感的角。
梁淮青看着他半天還在捏白色的漿糊,說:“我不是讓你玩。”
許聽榆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玩,他閉眼就拿着春聯,忍着不适,就往主卧的黃木門去。
他使勁踮腳,把手裡的春聯往門上邊夠着,沒聽見梁淮青的聲音,他扭頭往後邊哼了聲,提醒他像往年一樣,在後邊要幫着他看看有沒有貼對。
梁淮青放下刷子,眼睛看一眼他的身高,還沒有門框一半高,說:“不夠高。”
許聽榆又使勁往上邊踮腳,踮到他都已經沒有力氣再回頭問,又聽見梁淮青說:“歪了。”
他努力仰頭,調整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把春聯貼上去,梁淮青說:“貼的不對稱。”
許聽榆生氣地朝他跺了下腳,走到沙發椅邊憤憤的坐下,别着兩條胳膊,不願意再貼了。
梁淮青放下漿糊,拿起桌上糊好的春聯,走到他剛才貼的另一邊,說:“我貼,你坐那看着。”
他比着許聽榆貼的又歪又矮的那邊,調整到他覺得幾乎和右邊春聯對稱的位置,往沙發椅那邊看着他,說:“對不對稱。”
許聽榆坐直了身體,學着他剛才那副指揮的模樣,擺擺手,意思是,沒有對稱。
梁淮青又把春聯往上邊去了點,“這樣?”
許聽榆繼續擺着手,口型學着說:“歪了。”
明白過來他這會是在幹什麼,梁淮青一掌把春聯拍好,扭頭看他,說:“我走過去發現沒有歪,你昨天買的玩具都沒了。”
許聽榆一聽,立馬抿緊了嘴,眼睛盯着他,老老實實的點頭,意思沒有歪。
梁淮青也不陪他貼了,午飯一過,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年夜飯,幾乎是都在比着誰家做菜開飯,比誰家更早。
更有的剛過下午一點就在外邊放起開年夜飯的鞭炮,比的就是吃的越早,代表着這家人越勤快,越是有面。
梁淮青把漿糊都收了,下午一點埋頭進了廚房,開始洗菜備菜,純粹是做飯的隻有他一個。
但吃飯的嘴有兩個人,而要讓許聽榆吃上一頓豐盛的年夜飯,他每年都要炒出五個菜,也聽幾個老年人閑聊時說的,菜多代表着富足好運。
指望許聽榆幫他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幫他洗菜,冬天的水冰得他一個大人都受不了,梁淮青也不想叫他碰。
但他系着圍裙,在廚房裡忙活半天,按照往常沒一會,許聽榆看他在哪就該往哪邊紮了,他拿起桌邊的手表,看了看,他快有一個小時沒動靜了。
梁淮青把濕手往圍裙上擦了兩下,一走出廚房,看到放在客廳的春聯,被許聽榆貼的門不是門,窗戶不是窗戶,歪斜又皺皺巴巴。
他眼睛轉向蹲趴在春聯邊,拿蠟筆專心圖畫的許聽榆,說:“你在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