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娘看他又開始起瘋了,一天天的不是飯吃一半,突然來勁就要去做茶,就是跑進茶園裡邊,叫都叫不回來。
她也不往那邊去了,嘴裡嫌罵着,“整天就迷着那個茶葉,能當飯吃?!”
苗大娘轉頭去了堂屋,看着把被子蒙得嚴嚴實實,還躺在地上睡的許聽榆,她掀開了被子,喊着:“乖乖,起來吃飯喽。”
許聽榆臉頰被棉被捂得憋紅,他頭發濕卷着,以一種蜷縮姿勢,緊閉着眼睛。
但從眼角眼尾胡亂流出的眼淚,和他那雙浮腫的眼皮,能看出來他一早就醒了,隻是安靜地躺着,在被窩裡裝睡。
聽見苗大娘的聲音,他依舊小聲抽泣着沒動,隻有尖銳的手指甲,在被窩裡面焦躁地互相摳挖着手背,上面通紅一片。
苗大娘看着眼前的一幕,驚着說:“這是咋了,怎麼哭成這樣?”
“除了新梢初展,茶園裡出産的其他茶葉我都要。”
梁淮青做完茶,出了炒茶坊,想着他還是不能隻做高端純芽茶,最好其他品級的茶葉也做,才能保證開業後,顧客到店有多樣選擇。
他問:“新梢初展,你這裡的價格多少。”
“你都收,就80一斤給你了,我也不指望拿它們賺錢,其他的采下來看品質再定價,這都不着急。”
朱大爺跟在他後邊,說:“采摘你不用操心,我都能給你弄得好好的,到時候摘完我就給挑到大路邊,你騎車來運就行。”
朱大爺說完,聽見瓦房前苗大娘的驚呼聲。
“哎喲,你這手又是咋回事!小孩子手嫩,我就說不能睡那糙稻草,看都給紮成啥樣了。”
“我看看。”
梁淮青幾步走到許聽榆面前,還沒去拉他的手,就看見他猛地将兩隻手都背在了身後。
他當即壓下眉頭,聲音凝肅着說:“許聽榆,拿出來我看看。”
許聽榆慢慢把布滿紅色指甲掐痕的手背,伸了出去,他眼睛心虛的瞟來瞟去,就是不敢去看梁淮青的雙眼,害怕他會生氣。
但他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梁淮青的下一句話。
他小心地将目光轉回梁淮青的身上,他緊閉着唇,是在生氣,但直視着他的那雙眼,更多的是他完全沒辦法看懂的深沉。
許聽榆攥着衣角,來回看着梁淮青的眼,試圖讀懂他在想些什麼,但他來不及細看,很快就被他那各類情緒交織在一起的視線,惹得眼眶發了酸。
他忍下又想去摳挖手背的手指,去抓梁淮青的上衣,想和他解釋。
梁淮青收回視線,徑直轉了身,他走到堂屋裡邊,推出自行車,說:“我們就先回去了。”
苗大娘看着都快跑到頭頂的太陽,想再留他吃一頓午飯,又想着他回去肯定還有事要忙。
她揮着手,說:“我去送送你們。”
梁淮青看她都送到了房子外邊,還再跟着,回頭看她說:“你有話就說。”
“我也是想感謝你,收了我家的茶葉,什麼發揚傳承那老頭子整天念叨,我也不懂那麼多,但我想着吧……”
苗大娘笑了笑,她搓着手,說:“既然那老頭子肯把茶葉都賣給你了,你就盡量不要去做,像那些市面上禍害人的茶葉。”
雖然不能跟他的執着感同身受,但梁淮青看着朱大爺側對着,坐在廚屋門口抽旱煙的身影,還是點了頭,說:“放心。”
梁淮青把自行車推上了大路,停在路邊,回頭看着後面非要自己走,還和他落了一大截的許聽榆。
他等到許聽榆一深一淺邁着沾滿泥巴的腳,走到車邊,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把許聽榆抱上自行車前杠,問:“許聽榆,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許聽榆低垂了一會腦袋,他抿咬着下唇,鼓起勇氣和他忐忑地比劃着,“我以後都會努力走快些,能不能不要總是把我留下。”
梁淮青略顯錯愕地看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但當他把腳踩上腳踏的那刻,腦海裡忽然閃過,他在葛大爺家的木床邊悲傷哭泣的臉,和他站在店門口倔強而又難過的表情。
他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他日積月累的不安與焦慮。
他好像總是在顧及不到他的時候,以,為他好的名義,把他任意留在他并不熟悉的陌生人身邊。
許聽榆把自己的手摳挖成了這樣,都是因為他。
梁淮青的心情蓦然沉了下去,他目色複雜地看向許聽榆,想和他說些什麼。
卻又看到了他在眼下,用力地比劃着,“能不能和我,一輩子都不分開。”
梁淮青無法去否認,他的心弦當下被觸動了一瞬。
但這種小孩子才會熱衷的承諾,他從來沒想過和誰許下,也不願意去背負這樣沉重的責任。
他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就看到了許聽榆那雙格外認真的眼睛,和他那張努力擡頭盯看着他的臉。
他喉嚨滾動了幾下,嗓音沉啞說:“好。”
“永遠都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