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藍天變成昏黃,窗戶内,長桌上的兩碗馄饨從熱乎變成冷涼,其中一碗剩下一半馄饨和湯水。
付芮坐在床頭看街景,臉上是不喜不憂。
室内很靜,能清晰地聽見兩種聲音,一種是時鐘跳動聲,一種是床上少女沉睡地呼吸聲。
她慢慢轉動僵硬的脖子,面向床上的少女。手指也動了動,伸出去細心地掖掖被子,摸摸少女脆弱的小臉。接着,她俯身想說些什麼,臨到口又放棄了。
牆壁上的圓盤鐘,跳到5點10分。她忽地起身,床腳發出吱嘎。看了最後一眼貝琪,腳步快速走向門。身體帶起一陣風,刮跑長桌上一張餐巾紙。餐巾紙打了一個圈,折疊蓋在地上,中間是摁壓研磨造成的痕迹。
從家離開,她匆匆趕往一處偏僻的老房區。
老房區糟糕的環境可以跟俊毛所在的地方相比。她在一扇髒舊的木門前停下,屈指帶有某種規律地敲門。
“是我。”她對着門上貓眼說。
過一會兒了,門支開一條黑縫,屋内昏暗,隐約見主人招她進去。
她鑽進門,身後随即響起木門上鎖的聲音。
眼前雜七雜八的廢品高高頂到天花闆,燈具早已損壞,屋内昏暗,空氣中彌漫着腐朽的味道。
“下次來一定要帶着廢品。”屋主人聲音蒼老。
“我下次會帶的。”她的聲音表現出冷硬。
昏暗中,一條黑影鬼魅似地擦過她的臂膀,這瞬間,她能顫栗地感覺到對方深刻地打量了她一眼。
“跟我來。”
瘦小的黑影飄向前方,一條由兩座高高的廢品,夾出的崎岖彎折小路。
她應聲跟上,絲毫不在意會不會碰到關鍵零件,廢品會不會蝴蝶效應倒塌将她掩埋。
兩人走了大約五分鐘,按理來說,普通的兩居室是不會這麼大的,在她第一次來時,就懷疑這間塞滿廢品垃圾的房間,其實是工廠的倉庫。
盡頭,是另一道門,門頭挂着一盞鎢絲燈泡。淡黃色的光線傾斜延長,照出三米的可見度。
“比你第一次來要鎮定。”光線下,一個身材瘦矮,蜷縮上半身的銀發老頭子背手站着,燈泡光度是如此的高,能從灰色毛衣背心,清晰看到僵硬的毛球。
“快點進去吧。”她不想多談任何無關緊要的話。
矮她一個頭的老頭子這時做出高她一個頭的斜睨。他哦了一聲,并不在意眼前女孩的态度。
門一打開,付芮第一反應是擡手擋。出乎意料,現在是黃昏時分,陽光并不是那麼強烈。
“走吧。”小老頭說。
她走進去,房間四四方方,除了一張巨型甜甜圈形狀的辦公桌,便再也無一物,整個房間簡潔到讓人産生空曠感。
叽,喳!
有鳥兒在叫。
她循聲仰頭看,天花闆被挖空一個大洞,一隻小鳥停在邊緣,正好奇地看她。
大洞深處一束自然光垂直打落,給小鳥普普通通的羽毛披上一層金衣。同時也給下方甜甜圈中心的小老頭銀發鍍上迷人眼的金暈。
“有什麼能幫助到你?”小老頭說。
話音剛落,一半粉色一半綠色的甜甜圈動了,下半部分自動推出一把綠色高腳椅。
她靠近甜甜圈形狀的工作桌,雙眼沒有離開那隻小鳥,等坐上椅子後,那隻鳥卻拍拍翅膀飛走了。她看向小鳥飛去的方向,井口大的天空。
小老頭跟看頭頂大洞,他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反而微笑解釋:“自從給二樓屋頂開天窗,打通到一樓後,它們就經常下來。蹦蹦跳跳,飛來飛去,調皮的很。”
叽叽。又是一隻小鳥輕快地飛下來,轉動着鳥頭好奇地瞧。小老頭看到後,露出逗小孩的表情,嘴裡吹着口哨。
“你這裡真的什麼都能買到?”付芮對小鳥失去興趣。
“當然,”小老頭不再逗弄小鳥,“你父親的藥不就是從我這裡買到的嗎?”他收斂表情,俨然一副專業的服務人員。
“好,我要槍。”
小老頭眼眸一動,眼神放在付芮身上明顯停頓了一下。從内邊緣拉出一塊玻璃闆,手指在上面點來點去。甜甜圈上半部粉紅色發出微鳴,原本光滑平整的桌面,無形激光快速切割出幾塊長方形。細邊框松動,蓋闆向内滑進隐藏,數十隻外形漂亮,種類繁雜的槍械慢慢升起。
小老頭手指放在桌面輕輕一滑,一隻隻槍勻速向右轉動。頭頂天空打下的自然光,讓它們閃亮動人。
數十隻槍圍着小老頭轉圈,她的眼從這一個移到另一個。要不是隐約飄蕩的廢品垃圾味,付芮還以為自己坐在飯店的轉盤桌前,一旁的服務生小妹貼心地給她轉菜。
轉動停止,一把女士手槍停在她面前。小老頭的手指放在後面。
“這是新款,輕巧便于隐藏,是她的亮點,現經過改良,子彈轉載數從原本6顆增加到10顆。對于力氣偏小的女性也沒有任何負擔。可以考慮下。”
“能試試它嗎?”
“可以。随意觸碰下她,會有使用說明跳出。”
她手指輕輕一點。
一塊虛拟屏跳出,上面列着的文字是這把槍的詳細檔案。
她逐字逐句閱讀說明,目光時不時在說明與實物之間來回跳轉。
同時,右側的牆壁忽然移動,露出牆後的封閉靶場。
小老頭松開按鍵,冷不丁問她,“您的父親最近還好嗎?”
她摸向槍支的手一頓,“死了。”握緊槍把,取出。
“不可能。”小老頭低聲說。
“不可能?”
她擺弄槍,嘴裡重複着話,根本沒有注意到小老頭奇怪的神色。她跟着小老頭的話,也陷入沉思。
“是啊,不可能呀。幾百萬的神藥,欠了幾百萬才買到的神藥!”套筒在她手中重重地來回滑動。
轉過槍,将槍口對準自己的臉,她好奇地窺探着黑漆漆的槍口,看看能不能從裡面看到内部結構。
除了黑就是黑。她繼續看,終于看到一些畫面,是父親死後痛苦扭曲的面容,貝琪染上鮮血的蒼白小臉,這些畫面她不喜歡。
“如果不是你的藥,這些都不會發生吧……”她自言自語,槍口開始抖動。
“哎!危險!”小老頭回過神,看她将槍口對準自己,誤以為付芮想不開。
然而,她卻轉過臉怒視小老頭,“你們的藥最差!最壞!全是你們的錯!”說完毫不猶豫地按下月牙扳機。
“别!!”
“嚓”是扳機扣動的輕響。
“哈哈。”房間裡,回蕩着她的笑聲。
她好笑地捏起一柄彈夾,故意在小老頭眼前晃,“還沒有裝填子彈。”
看到小老頭驚魂未定的表情,她忽然感到一陣暢快,又延長了笑聲。
抹去眼角的淚,她忽然覺得不好笑了。
“小老頭,”她跳下高腳椅,“你為什麼要問這些?不稱呼真實姓名,不過問交易外的事,這不是你的規矩嗎?”她邊問,邊快步靠近封閉靶場。
“我父親的死跟今天的交易無關。”
“問候買主使用感是我們的義務。”小老頭深吸一口氣,皺巴巴的老臉變得和藹。
她哼一聲,單手握住槍,舉起,左右來回移動,瞄十米遠外的靶子,卻遲遲沒有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