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支撐不了多久的。
徐圭言站在城牆門向下看去,近處一片漆黑,不遠處星火點點,那是敵軍安營紮寨的所在之處。
“要是沒有救兵來,我們就開糧倉吧,”徐圭言頭一偏,對身側的李林說,“堅持到年後,我們再尋其他法子。”
李林點頭,往前走了一步,“縣令,要是還沒有救兵來……”
“你覺得開城門死的人多,還是關城門死的人多?”
李林搖搖頭,嚴肅地說:“長安再不來人,就讓郡公去談和……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李子由在他們身後坐着,聽到這李林這句話他鄙夷地看過去,“總不能什麼事都讓我出頭吧?一個縣令,一個縣丞,哦,還有縣尉,你們是一城之主啊,出了事就讓我上?”
說到最後,李子由自己不由得笑出了聲,太逗了這幫人,都要死到臨頭了,還想着拉他出去當墊背的。
“郡公,你這話就不對了吧?你的皇糧可都是涼州城百姓們交上的賦稅啊,為他們做點事怎麼了?”
“你吃的不是皇糧嗎?”
“是,但是我做事了啊,我領着皇家的錢為皇家做事。你呢?你天天就在你的破院子裡寫詩作曲,也沒見你出來唱給百姓聽、百姓看,出行還要百姓回避……再說,你一個人,伺候你的奴仆就有百八十人,這些銀子是誰出的?是皇上每個月派人從長安過來給你送銀子讓你養的嗎?還不是我們涼州……”
“李林你膽敢再罵我一句!你這可是……”李子由站起身,朝李林走近了兩步。
“罵你怎麼了?你不為百姓做事,我一會兒就打開城門把你丢出去!他們能像我們一樣供着你?好吃好喝得對你……”
李林說着話,不着聲色地躲到了徐圭言身後。
“徐圭言,徐縣令,你這事管還是不管?”
徐圭言嫌棄地看過去,“現在讨論這種事有意義嗎?”
李子由仰頭閉眼,哀歎一聲。還問什麼,要是真出了事,她連城門都用不開,直接把他從城門頭上丢出去。
徐圭言才沒心思在這裡和他們貧嘴,轉身下了城牆。現在涼州城隻能靠她自己了,在場的人都有可靠的人——獄卒出了事可以找獄長,再不濟找縣尉。
縣丞出了事找縣令。
那她這個縣令找誰擦屁股呢?
涼州刺史都出城謀反了,她還能找誰!?
說到這個,徐圭言就氣不打一出來。回到徐府後,秦老太太正在澆花。
徐圭言路過看了一眼,走了幾步又退回來,“老太太,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澆花?”
“什麼時辰不能澆花?律法規定了?”
徐圭言翻了個白眼,“這是我家,有家規。”
謝照晚放下手裡的東西,“哦?那家規怎麼說?”
“什麼時候都可以澆花。”
謝照晚輕笑一聲,“你要是不順心不如意,就去顧家門口鬧,把怨氣撒在我身上又有什麼用呢?”
“你呢,秦斯禮前腳走,後腳涼州城就亂了,況且他和顧慎如關系不錯,怎麼看都像是他們一起策劃了這場謀反……你不生他的氣嗎?”
謝照晚走到椅子旁坐下來,“這有什麼可生氣的,各人有各命。”
徐圭言背着手站在門邊,兩人對視一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扭開頭移開目光,“那你澆花吧,我睡了。”
謝照晚把秦府、百花園騰出來,讓給受傷的涼州府兵做休息、療傷的地方,本來打算一個人住客棧,哪料徐圭言把縣令府騰出了個地方來,讓她一個老太太住過來。
因為這件事,謝照晚對徐圭言有了些許好臉色。
躺到床上,徐圭言幾乎是一下子就睡着了。這些日子她提心吊膽,忙前忙後,根本沒時間睡覺,就算有,也隻是一兩個時辰罷了。
涼州淪陷這一事,也是有預兆的,徐圭言不是沒有察覺到。
那日她得知秦斯禮啟程去了西域,心不在焉地回了徐府,過了幾日,顧慎如一家人要入長安送顧書意去參加科考。
事情就蹊跷在送行那日。
顧書意委托她身旁親近的丫鬟給徐圭言送信,說是見面聊一下,順便感謝徐圭言的舉薦之恩。
于是在出城前,徐圭言上了顧書意的馬車。
本以為顧書意金榜題名,意氣風發,但看到它一臉憔悴的模樣,徐圭言愧疚之意湧上心頭。
“姑娘可還好?”
顧書意擡眸看她,人瘦了好多圈,黑亮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空洞麻木,“我傷心不是因為秦斯禮,”她微微站起身朝徐圭言行禮,“多謝縣令舉薦我,給我一條生路。”
顧書意的舉動有些奇怪,徐圭言看着她,提着眼,“姑娘有何事要說?”
“我可以問縣令您幾個問題嗎?”
徐圭言點點頭。
“您為何要參加科考?”
“因為我也想有一番作為。”
“您家人反對嗎?”
徐圭言細細想了一下,“口頭上反對,行動上嘛……倒也沒限制我。”
“當官的感覺是什麼……”顧書意眼中多了幾分光亮,看着徐圭言反問。
“簡單來說,每個月都能拿到銀子,這銀子不是看人臉色、讨人歡心得來的,而是憑自己本事……”徐圭言頓了頓,“當然,能看人臉色拿銀子也是一種本事,我的意思是,像男子一般,理直氣壯地拿到銀子。”
顧書意點點頭,眼中滿是羨慕,“真好啊。”
“你都過了初試,拿到一官半職,不過是時間問題,急什麼?”徐圭言禮貌地笑笑,“過了殿試後,可能還要參加考試,才能有職,不然隻能等着……男子還好,女子要是成婚,生了孩子,就算是拿了狀元,最後不過也是在家相夫教子罷了。”
說完,徐圭言一臉惋惜。
顧書意聽到這番話,無比贊同,表情卻不太好。
這個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徐圭言撩開簾子,往外一看,是到了城門口。
“到城門口了,我就下車了,祝姑娘前程似錦,步步高升。”
徐圭言起身行禮就要走,這個時候顧書意突然跪下來拉住她的衣袖。
“縣令,父親不讓參加科考,我并不清楚這番出行是為何,他不是真心實意讓我去長安考試的,我想科考,我想進朝堂,求你幫幫我。”
徐圭言一驚,此時車外十分熱鬧,守城士兵檢查出城手續。
“我……我該如何幫你?”
“帶我走,求您了,帶我走……”說着話,顧書意眼睛一紅,手用力抓着徐圭言,“讓我留在涼州,我想參加科考……”
徐圭言擰着眉頭,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被她這麼留下?
“你早說啊……”她歎了一口氣,在身上摸了摸,拿出錢财和通關的令牌放到顧書意手裡,“這是銀子和通關令牌,就是出入各道、各州城門的時候不用那麼複雜的手續……我現在也用不到……”
顧書意接過,車外有半樂的聲音,“姑娘,要出城了,您下來嗎?”
徐圭言蹲下身子抓緊時間和她說,“銀子逃跑的時候用得到……你自己能跑就跑,跑不了就老老實實跟着你父親去長安,到了長安,法子多的是。”
說完,她就跳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