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我終究無緣，你回去吧。”古神振動衣袖，想将他送走。

不過楊戬最終出聲，試圖在挽救一下：“我還不想回去，可以賒欠嗎？若是不行，我的九九命格你可以拿走。”

古神止住動作，輕笑道：“抱歉，概不賒欠……九九命格，我也不缺。不過還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難題，天庭長公主雲華執掌斷獄多年，相信你在判案之道上也有些許天賦。現在有三個嫌犯被扭送到官府，需要你幫我找出罪惡最深重之人并将其處死——如何？”

母親還會判案嗎？周西伯在西岐專門設置了大司寇一職掌管司法，又在各地設置了小司寇一職專管斷獄聽訟，楊戬隻在官府門口圍觀過小司寇斷獄，自不敢掉以輕心。

幾息過後，他出現在公堂之上，身上居然還穿着小司寇的官服，堂下的官兵喊了一聲肅靜，然後上前奏報：“楊大人，三位嫌犯均已在公堂之外候審，是否押上來？”

楊戬整理衣服，神色肅穆，點點頭。

很快第一位嫌犯就被押進來了，那嫌犯咿咿呀呀地哭叫着，身子扭來扭去，待楊戬看清他的樣子，口中的茶差點噴出來：“梅志奇？”

梅志奇聽到有人叫自己，歪歪扭扭的身子總算願意放直了：“哎！大人，小的在。”

然後抹了一把眼淚，哭泣道：“小司寇大人，我冤枉啊——”

楊戬意識到這并不是真正的梅志奇，然後花費了好一會兒才适應梅志奇的形象被古神套用在嫌犯上，他恢複高冷的模樣，看向身邊的下屬：“他犯了什麼事？”

下屬恭敬道：“啟禀大人，此賊原先是看管倉庫的司徒，去年天下大旱，此賊違背纣王之命，截留運送到朝歌的糧食，而且，王命未到，他就開倉放糧，百姓哄搶，引起大亂。依據《湯刑》，此賊颠越不恭，當誅。”

梅志奇又開始嚎叫：“冤枉啊！”

楊戬問他：“你截留了運送到朝歌的糧食？”朝歌身為大商國都，也是國庫所在，地方留存部分後一般要向國庫供應糧食，糧食若被地方官員截留，就可能導緻國庫空虛。

“朝歌征收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多，大旱後糧食産量驟減，如再上交，此地倉庫再無存糧。而且開倉放糧的王命遲遲未到，如若再不放糧大家都要餓死了。”梅志奇聲淚俱起。

楊戬歎了一聲：“下一個。”

這次出現的人同樣也是他認識的，但是跟梅志奇不同，堂下的少年十分安靜，緊攥着衣角，冷冷地看向衆人。

“鬼晨，你犯了什麼事？”楊戬沒了剛到公堂時的躍躍欲試，語氣低沉。

鬼晨目視前方，坦然道：“我隻管盡我之力醫病救人，其他與我無關。”

楊戬狐疑地看着他，難道把人醫死了？應該不可能，這裡套用的都是真實的鬼晨的形象，他的醫治能力自然也被搬了過來。

這時，他的下屬憤然道：“好你個鬼晨，當初聘你當軍醫，是為了讓你給我們的軍隊醫治，你倒好，跑到戰場上，偷偷給敵軍的人療傷，你這是赤果果的叛國！小司寇大人，依照《湯刑》叛國當誅！”

鬼晨無所畏懼：“我說了醫者仁心，隻管醫治。況且，對方不是夷狄，同樣是我大商子民，未曾叛亂，何談叛國？”

屬下冷哼一聲：“死不悔改！”

楊戬隻繼續問了鬼晨幾句，仍舊未給他的行為定性。

看來第三個人也會是這樣的情況，楊戬歎了口氣，讓最後一個人進來。

看到來人，楊戬眸光顫了顫，雖然知道金雪柳的形象也會被古神拿來用，但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哀愁的樣子。

而且，她的臉上沒有毒咒，像朵出水的芙蓉，清新自然。

金雪柳滿臉哀戚以至于未注意到腳下，突然噗通倒在地上，她也就坐着不起來了，但卻是三人中唯一認罪的：“見過小司寇大人，民女認罪。”

屬下這時竟詭異地收起了之前面對梅志奇和鬼晨的強硬，瑟縮地看她一眼，低聲俯在楊戬耳邊說道：“此女兇狠異常，恐是妖邪所變，大人萬萬小心呐。”

經過梅志奇和鬼晨的事，楊戬知曉他的話半真半假，尤為誇大，便溫聲朝着金雪柳問道：“你做了何事？”

金雪柳恍惚道：“我和羿秋都被困在了山洞裡，可是最後隻有我出來了。”

頓了頓，她又捂着腦袋，神色怏怏：“不，也不是隻有我出來了，這時間太長了。”

她的狀态明顯不對，楊戬眉頭緊皺，下屬顫顫巍巍呈上一卷書簡，上面寫到，金雪柳與好友弈秋同時被困在山洞裡，饑渴十幾日，兩人抽簽決定生死，金雪柳抽到生簽，遂食用其肉而存活了一個多月。被救出的第二日，她前來自首，衆人方得知此事，俱大駭。

看完書簡，周圍的一切逐漸虛化，古神的聲音傳來：“怎麼樣？如果你是小司寇，這三個人你會怎麼判？我還在任神職的時候，就總是聽到各種各樣的心願和訴求，可是有些問題，即使我們擁有無上的神力，即使我們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也很難介入其中，斷清是非……”

說到最後，古神的聲音有些渺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楊戬撫着手上書簡：“所謂王命，并不能代表世間公理，而律法應時而作，該被尊重的是生命。”

他隻說了這兩句簡略的話，沉默半晌，古神等不到他後面的話，便問道：“看來你對前兩個人已經下了定論，他們違反的是王命而不是世間公理。既然所有的生命都應該被尊重，那第三個人呢？”

“第三個人應當有罪。”楊戬緩緩開口：“但是你的問題是找出罪惡最深重的人，将其處死。她有罪，但又不完全罪惡。她犯罪是為了自己存活，沒有更多的選擇。她沒有惡意，況且犧牲一條性命，可以讓另一個人存活下去。”

“但是，兩個人的性命，沒有哪條更寶貴之說，殺人償命，她違背的是世間公理。”古神緊接着說道：“我聽到這一案凡人的訴求時，那人認罪，卻還在苦苦哀求希望能被從寬處理，但很快就被官府斬殺。之前前面的兩人，更是無法與王命相抗衡，被捉住了就意味着沒有好下場。現在該你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楊戬再看了一眼身上的小司寇官服，閉了閉眼，手中忽然出現天眼：“你的難題我無法解決，但如果是我，我會給她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這一關，你不過了？”古神悠悠地問道。

楊戬搖搖頭：“讓我回到六博棋的遊戲裡，你說的不錯，想要獲得就要失去一些東西。我要繼續，我用天眼來換。”

古神故作驚訝：“你那麼寶貝這天眼，竟也舍得？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使用天眼，它就會化作推動骰子的力量，再也回不來了。”

楊戬果斷點頭，随後回到棋盤上，他僅剩的“鴉”和“鸮”正擡頭挺胸，蓄勢待發，瞄準着對方僅剩的最後一顆棋子，眼露兇意。

他想明白了，古神費那麼大的一遭，無非是為了讓他舍棄這天眼。擁有這天眼又如何？他最需要的并不是天眼，而是能與強大的仇人相抗衡，能夠解救母親、幫助别人的能力。

天眼隻是一件器物，他不能過于依賴天眼的能力。

他的母親違背的天條并不是天地公理，但是玉帝對他們一家的追殺，确确實實是對生命的蔑視。

金雪柳偶然救回一人，卻遭無妄之災，契約器靈，卻被古神排斥在外，此時此刻，她在與死亡賽跑。

他這一趟進來并不想空手而歸。

他想了很多，天眼早已脫離他的手心，化作一股神秘的力量，嘩啦啦地，一次次落到空地上。

不一會兒，楊戬獲得棋盤的勝利。

棋盤最中央的金匣子化作金色的流光沒入楊戬眉間。

他沒來得及細細查看，古神一甩衣袖，他便重新回到了最開始的古戰場上。

沒了天眼的庇護，一道力量沉重地打在他後背，他轉身握住打到自己的鐵棍，催動自身丹田的力量進行抵抗。

其他曾經被他打壓的生靈見狀，再次從四面八方飛奔而來。

楊戬在古戰場上被古神以各種方式慘虐了不知多久，辛苦抗住，隻覺得丹田變得更加廣闊，澎湃的法力不斷在經脈中運轉，身體變得更加強悍，身上的傷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愈合。

他的識海也變得一片澄清明亮，陰陽雙氣像是兩條遊動的金魚，吐納天地靈氣，翻開功法的第一頁，上面寫着“造化封神訣”。

他四處張望着一片荒蕪的古戰場，眼底倒映着滿天星辰，格外明亮：“也算是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