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将将開春,城外昌台山上便停滿了車馬。
山上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香火繁茂,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平民百姓,都在為新年祈福。
但要說香火最旺的,便是山頂的護國寺。
上京城裡叫得上名的世家都排着隊來上香小住,往山頂來的路更是有專人把守,閑雜人等禁止上前。
昨夜剛下過雨,整個山頭都被霧氣籠罩,煙煙袅袅猶如仙境。
護國寺西面的一方院内,沈聽荷坐在檐下抄寫整理明日法事用的經文。
本是早該做完的事,卻不知為何,寺中的僧人一連幾次都将經文送錯。
桌邊溫着一壺茶,時不時幾聲鳥叫打破清晨的甯靜。
丫鬟荔月一邊為其磨墨,一邊同她說着話。
“霧好大呀,不過今年昌台山的香火真旺,白日裡也似這般煙霧缭繞。”
“這些年世道不太平,百姓日子難過,便把希望都寄托在這些事上,香火自然就比往年旺。”
沈聽荷嘴上說着,手卻不停。
她話音剛落,便見垂花門裡進來兩人。
沈見星走在在前方,穿着身紫綠相間水裙,微微仰着頭目視前方,像隻傲嬌的小孔雀。
沈送雪一身惹眼的瑰色百花裙落在後面,走一步扭三下,鬓邊垂下的幾縷發絲随着她的步伐輕晃。
“今日尚書府的大娘子在後院辦了個品茶宴,你可要去?”
沈見星坐到桌邊,自顧自斟了杯茶邊喝邊說。
“三姐姐這不是在喝了嗎?”
沈聽荷剛好抄完一卷,擡眼打趣了她一句。
一旁的沈送雪見她沒有要去的意思,忙說道:“大姐二姐都去了,方才過來的路上,我瞧着寺裡幾家有身份也往那走呢。”
“四姐姐就同我們一起去嘛。”
沈送雪拉着沈聽荷的手撒嬌,就差整個人貼在她身上。
思付片刻,覺得回來也能把剩下的事做完,又想到大姐二姐都去了。
沈聽荷拒絕的話到嘴邊又打了個圈,應承了下來。
沈見星見此情景,臉色沉了沉,心裡有些不高興。
她是國公獨女,向來自視甚高,沈家五個堂姐妹裡容貌、學識、卻偏是沈聽荷最出挑。
她原本打算偷偷去,奈何剛出門便碰到沈送雪,現下若是沈聽荷也去了,到時候誰還注意得到她。
一旁的沈送雪仔細觀察着沈見星的神色,看她不樂意又沒法發作的樣子,心底不由暗自高興。
二房的人慣是喜歡什麼好事都自己偷偷占了去,今日可算被她抓到她們的不痛快。
寺院周圍種了一圈桃杏,濃霧散去,林中亭台錯落,飛檐青瓦上落了許多被雨水打濕的粉白花瓣。
沈家三姐妹沿着牆根往後院走去,遠遠便聽到陣陣悠揚悅耳的絲竹聲。
踏入門中,院裡已經坐了好些閨秀,都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熱絡聊着。
是以當沈家三人進來後,聊天聲片刻的停頓便十分明顯。
“幾位是誰家姑娘呀?竟如此眼生。”
一個打扮比沈送雪還招搖的少女望着三人率先開口。
“胡姐姐,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她們是靖國公府的。”
圍在少女身邊的人好心為她解釋,話畢又斜眼打量幾人。
“原來是那空有爵位,卻一口氣生了五個女兒的沈家呀。”
華服少女掩面輕笑,她周圍的人也跟着笑出聲。
沈見星剛還奇怪,她胡倚雲莫不是吃錯了藥。
平日裡遇見恨不得白眼翻上天的人,會不認識她們?
“胡倚雲,你少陰陽怪氣,别人的席面,你在這上蹿下跳,本小姐可沒那麼厚臉皮陪你玩。”
聽她這麼說,沈聽荷有些出乎意料。
她那跟個炮仗一點就着的三姐竟沒上那些貴女的當。
本是想讓沈家姐妹丢臉的胡倚雲被她的話噎住,一時竟不知怎麼回怼。
見胡倚雲沒話說,沈見星冷哼一聲,頗為自得地仰起頭,打算往座位走去。
落在稍後一些的沈送雪将衆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她眼睛精明地打着轉。
往前走的腳步停住,似是突然想起什麼,沈送雪回頭對胡倚雲說道:“胡大公子可一同來昌台山?”
“什麼?”
胡倚雲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對面之人。
聽了她的回答,沈送雪驚訝捂嘴,眼神卻往沈聽荷的方向瞟。
沈聽荷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沈送雪接下來說的話,讓在場每個人都不痛快了。
“胡姑娘該不會不知道吧?”
“前幾日,你兄長給我四姐送了把好琴,還以為這次上山祈福大公子一定會跟來呢。”
“她哥喜歡沈聽荷?”
她話音剛落,沈見星便指着胡倚雲,嘴巴跑得比腦子快,脫口而出。
“誰知道呢……”沈送雪無辜地聳聳肩。
沈送雪本是還想再說些什麼,擡眼卻對上沈聽荷的目光,隻好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裡。
得知真相的胡倚雲氣得發抖,那琴是祖母留下的,她求了好久哥哥都沒給她。
結果轉頭便送到别人手裡,還是送到處處與她針鋒相對的沈家人手裡。
一想到這,胡倚雲便有種自家東西被搶了的感覺。
火氣上頭時,說話便沒了遮攔。
“不過是本小姐不想要的東西,也就你們沈家人當個寶。”
“整日端着世家架子,也不想自己如今配不配,都要絕嗣了,還在這招蜂引蝶。”
“你以為我哥哥真的喜歡你嗎?不過是把你當消遣的玩意兒,你也配嫁進我們胡家!”
她指着沈聽荷鼻子一頓臭罵。
“聽說你們二姐許了個商戶出身的舉子,輪到你沈見星的時候,别是嫁個土财主,嫁雞随雞更低人一等了!”
她又将矛頭指向一旁的沈見星。
胡倚雲癫狂着神色,一股腦說出許多,更是連絕嗣都說了出來,衆人都被她的樣子吓到。
沈家即便已是世家末流,可爵位終究是擺在那的,誰也不敢當着人面說這些。
“胡倚雲你是瘋狗吧,逮着人便咬。”
沈見星也不落下風。
“沈見星你怎麼說話呢?倚雲不過是同你們開玩笑罷了”
“就是,你怎麼能罵人呢,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你兩個妹妹無父無母沒人教,你也同她們一樣嗎?”
胡倚雲身邊的幾個小姐妹回過味,忙護着她同沈見星嗆聲。
莫名被說一通,換誰都和氣不起來。
沈見星撸起袖子便打算同她們好好理論一番。
剛上前一步打算舌戰群雄,卻被沈聽荷攔住。
她知道這時候最該做的是勸沈見星冷靜,亦或是找個什麼東西将蠢蠢欲動的沈送雪嘴堵上。
祖母的叮囑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可提到一雙早逝的父母,腦海裡的聲音瞬間煙消雲散。
無父無母,從小她便知那些個貴婦人時常這般議論自己。
沈聽荷原以為她已經不在意了,可胡倚雲的話仍是像個刺般紮了進來。
她環視一圈,目光冷冷落在方才說話那幾人身上。
“你,張家的吧,你父親帶回來那個大着肚子的外室又被你祖父收了,那生下來的孩子你該叫弟弟還是叔叔?”
“還有你,你母親的花柳病應該是大好了吧?前幾日又看到往花街去了。”
“至于你,你哥哥姐姐在一起開心嗎?何時請大家喝他們的喜酒呀?”
沈聽荷輕飄飄幾句話,猶如一顆驚雷炸入湖面。
四周響起稀稀疏疏的議論聲,知情的忙着來回看幾人臉色,不知情的忙着向知情的打聽。
一時間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做,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