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捅破家醜的幾人羞紅着臉,正要開口反駁,卻被沈送雪打斷。
“都是開玩笑的,你們怎地還生氣了。”
幾家都是百年大族,誰家沒點腌臢事。
不過是顧着體面沒說出來,如今非要搞得大家都不高興她們才滿意。
看着她們漲紅的臉,想辯駁幾句卻又無從開口,沈聽荷想,這幾人方才為難她們時倒是神氣得很。
現在闆子落在自己身上,她們也是知道疼的。
圍觀的人還沉浸在幾個連環大瓜之中未能回神,場面一時熱火朝天。
不知是誰沒忍住,隻聽沈見星一聲尖叫,緊接着便是一陣桌椅倒地聲,一陣碗碟破碎聲。
有人揪着沈見星衣領将她帶倒了,方才面紅耳赤的幾人亂作一團。
沈聽荷離幾人有幾步距離,正慶幸自己躲過攻擊之時,身後的沈送雪卻如風般蹿了出去。
隻見她撲到扭打在一起的幾人身上,左手抓着不知誰的頭發,右手擰着誰的脖頸,眼裡閃着光,一副極其興奮的模樣。
整個院落除了地上滾的幾人嘴中不停叫喊,其餘人都靜悄悄大氣不敢喘。
許是沒見過這場面,一時間沒人上前阻止。
可沈聽荷卻覺得太熟了,一切都太熟了。
沈家五姐妹雖各有所長,但大家有個共同點。
便是都極其能打,幼時幾人隻要待在一塊,五句話内必定打在一起。
沈聽荷冷眼旁觀了會,見仍是沒人上前勸阻的意思,她開始權衡起來。
姐姐妹妹都動手了,自己置身事外一定會被二房的說,可動手了,又會被罰。
思考片刻後,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沈聽荷也一頭紮進戰場。
甚至還順手把站在一旁的罪魁禍首胡倚雲也拉下水,趁機在她身上狠狠掐了幾把。
事已至此,怎麼樣都會被罰,那就先把氣解了。
幾個嬷嬷站在院中,面前是三個跪成一排的少女。
“給我打!”
老婦人蘊含怒火的聲音響起,緊接便是起彼伏的啪啪聲和少女的哭求聲。
一下子打破平靜,将剛歇下的燕雀驚醒,飛向夜空。
“我囑咐多少遍,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如今倒好,你們幾個在尚書娘子的宴上打了相府家女兒。”
沈老夫人高坐在廳堂正中,暗紅色錦衣在昏黃燭火的映襯下威嚴肅穆。
即便雙鬓斑白,面容蒼老,但一雙眼睛仍清明似月,犀利如鷹。
她看着院中排排跪着挨打的三人,恨鐵不成鋼。
平日裡才學禮節一個不落的教她們。
卻不想,姐妹幾人不冒尖,不出頭,而是選擇直接出醜。
思及此,沈老夫人的臉色愈發難看。
院裡下人都是在世家大族摸爬滾打的人精,手上動作不停,卻細心留意着老夫人的一舉一動。
見老夫人變了表情,戒尺打手的聲音便更加細密。
又是一尺落下,沈聽荷吃痛,往後瑟縮了下,身前的嬷嬷見狀,立馬抓住手腕,不讓她後退。
“四姑娘且忍着些,再躲老奴可不知道會錯手打到何處。”
一旁哭得鼻涕眼淚一臉的沈見星聽到這話。
不顧手心的疼痛,哭着為自己辯解。
“祖母,明明是那幾人挑釁在先,孫女起初都忍下來了。”
“并且是她們幾個先動的手,還說沈家要絕嗣,難道孫女們連還擊都不行了嗎?”
本就心疼女兒的二夫人一聽這話,連忙上前為幾人求情。
“母親,星兒她們也是被那幾家姑娘逼急了才動手的。”
“那些丫頭甚至還拿家中子嗣說事,姑娘們本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回來還要受罰,這是個什麼理。”
二夫人趙氏隻有沈見星這一個女兒,平日裡就百般嬌寵。
雖聽女兒在外打了人十分生氣,可真見着自家孩子滿臉傷痕,又不忍心怪罪了。
沈老夫人聽到這些話也是一驚。
總算明白幾家為何将此事揭過不再追究,那胡家甚至還連夜下了山。
雖是他們理虧,但這不代表姐妹幾個就沒錯。
“便是你這樣的母親将孩子慣得不知天高地厚。”
沈老夫人指責了句這個拎不清的兒媳。
“無論如何,都不該跟人動手,更不能同世家動手,若不是那些姑娘說錯了話,你以為她們幾個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在那麼多京城勳貴面前丢了人,臭了名聲,将來議親又豈能有好人家?”
二夫人被說得臉色慘白。
她自是清楚如今沈家的情況,幾個女兒若想高嫁平日裡便不能出一點差池。
可心裡雖這麼想,她嘴上卻說:“事已至此,在這裡罰幾個姐又有什麼用。”
“母親不疼星兒,也該想想四姑娘五姑娘,您看看四姑娘臉上那些傷,這可是您親自養大的姑娘啊。”
趙氏慣會用這種伎倆,知道老夫人心疼自小無父無母的沈四沈五。
往往她女兒出事,便拉着另外兩個共沉淪。
“她們若是真無辜,又何須受這些傷。”
老夫人對這個孫女也算了解,說完這話卻還是忍不住看向沈聽荷。
小姑娘滿臉淚痕,緊緊咬着牙不發出一點聲音,秀麗的面龐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青紫。
别人争辯時同也隻低頭安靜跪着,渾身寫滿了委屈,看得人又氣又心疼。
老夫人走到沈聽荷身邊,避開她臉上的淤青,用手指輕輕戳着她的額頭。
“尤其是你,我平日如何教你的?”
“姐姐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沈聽荷明白祖母是在給自己台階下,也明白此刻自己該說些什麼,求情也好,辯駁也罷。
她低着頭想了想,最後還是隻是直直俯下身,磕了個頭。
“孫女知錯,請祖母責罰。”
聞言,護女心切的二夫人哭天搶地,不願挨罰的沈見星痛哭流涕。
沈老夫人看着跪在腳邊的孫女,終是心軟。
“闆子免了,你們幾個自今日起,便到前頭佛堂思過,法事不完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再次安靜下來時已是深夜,黑雲遮住月光,一片晦暗。
窗外雨聲淋瀝,屋内燭火幽幽,風一吹過,唯一的光亮便搖搖晃晃。
沈聽荷跪坐佛像前,聽着外面雨打樹葉的聲音,覺得今夜格外寒冷。
沈見星一回頭便看到她垂眸沉思,明明滅滅的光打在她臉上,虔誠得像菩薩坐下神女。
看她一副歲月靜好,沈見星就氣不打一處來。
“最煩你這副樣子,方才席上倒是伶牙俐齒,一到祖母面前便跟隻被馴服的貓似的。”
沈聽荷聞聲轉頭,見三姐撅着嘴,嘴角的傷因為動作被帶起一個弧度,變了形狀,便彎眉溫溫柔柔地笑起來。
“那不是怕三姐姐一打多吃虧嘛。”
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殊不知自己這樣笑,同沈見星也沒什麼區别。
看着妹妹同款慘不忍睹的臉,沈見星也無話可說,她偏過頭便沒再出聲。
被馴服嗎?
沈聽荷也時常聽小妹用差不多的詞形容她。
祖母總說她同其他姐妹不一樣,将來沈家說不定都得靠她。
即使内心抵觸這種說法,可養育自己的祖母,她總不會違背的。
今日若不是提及亡故的雙親,或許她真的會一直袖手旁觀。
大家各有各的心事,沒人說話後,屋裡恢複安靜,屋外風聲四起。
雨勢漸大,寺中各院相繼落燈。
漆黑如墨的山道上,一滿身是傷的小厮駕着快馬搖搖欲墜,拼盡全力往山下跑去。
他身後,一聲凄厲慘叫劃破黑夜又迅速消亡在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