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沒有想到,本該在三天後才來問丹閣的甯疏塵,會在此刻出現。
他為了防止意外,甚至在對方一離開,便立即調動體内僅剩的靈力,要挾傅堯敲響了藥令,全程用時不過半刻鐘,保證自己能在甯疏塵回來之前離開。
可甯疏塵,仍是在他離開前回來了。
折玉的内心焦急,可表面上,卻是将眉心下意識聚起的褶皺一點點抹平。
“劍仙大人,似乎受傷了?”
吹過山路的風,不僅送來了一縷似有若無的蓮香,還夾雜着一絲明顯的血腥味。
折玉想象不到,整個修真界,還有誰能傷得了已成劍仙的甯疏塵。
飛升成仙,不是說說而已,身體強度、靈氣浩瀚程度、甚至是手中掌握的各種心法符咒,都遠非一般人可比。
就連和他對戰時,甯疏塵也隻在被他出其不意偷襲時,才受了些稱得上傷勢的輕傷。
不過,這對他來說,卻是一件好事。
聽到折玉的話,甯疏塵淡漠的眸子落在他的身上,一眼看到了他緊閉的眼睛,眼下還有一道血痕。
聯想到剛回雲上仙宗時,聽見的那三聲鐘響,甯疏塵立即明白了過來。
曲懷玉借用了月靈的力量,強迫傅堯第二次敲響了藥令,傷了眼睛。
甯疏塵原本已經平靜的心湖,在得出這個結論後,驟然再起波瀾。
曲懷玉,他怎麼敢?
用他教給他的月靈心咒、他留在他體内的月靈之力,溝通月靈、控制月峰峰主的後人,敲響那面有着特殊含義的藥令!
“曲懷玉,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蓮香逼近,疾風掠過耳側,強有力的指節扣上了折玉的脖頸,就如同他之前威脅傅堯那般,毫不留情地用力!
折玉的臉色瞬間漲紅,被這股力量貫到了身後的山壁上,後背狠狠撞在石壁的一塊凸起上,石塊簌簌滾落。
“咳……”折玉無法控制咳出一絲血沫,臉色瞬間蒼白,而後又迅速酡紅,被冰心訣短暫壓制的赤血再度在體内遊走。
胸口和後背如同被火燒灼,偏偏喉嚨被人緊緊扼住,無法大口呼吸,折玉的嘴唇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煞白。
他緊閉着眼睛,看上去并不好受,但吐出的字眼,卻讓甯疏塵越發怒火中燒:“劍仙、大人……咳、是在……拿我、洩憤嗎?”
甯疏塵盯着他那張說慣了甜言蜜語、如今卻刀刀戳心的嘴,心中的憤怒積累到了極緻,反而冷靜了下來。
“是又如何?你如今不過是雲上仙宗的一具階下囚,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間,殺了你,隻怕天下人都要奔走相告。”
“天下人、咳咳……也包括、劍仙大人嗎……”折玉的唇角緩緩勾起。
甯疏塵的思緒微頓,随即更用力地扣緊,語氣微諷:“你覺得呢?”
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憎惡他。
“我覺得……不是。”出乎意料的,折玉竟然反駁了他的話,那雙因刺痛而緊閉的眸子勉強睜開一線,将這張鬼斧神工的臉雕琢得越發攝人心魄,“師尊,我聞到蓮香了。”
甯疏塵是不熏香的。
在曲懷玉變成折玉之後,甯疏塵的衣服上再也沒有熏過香,哪怕不小心沾染了相似的味道,也會立即驅淨。
可今天,從見面開始,甯疏塵的衣服上便萦繞着一股似有若無的蓮香。
折玉曾經擁有過一整池的寒心蓮,日日觀賞把玩,又怎麼會忘記它的氣味?
九轉赤焰丹、寒心蓮、血腥氣。
哪怕再遲鈍的人,這時候也該反應過來甯疏塵做了什麼了。
更何況折玉一點也不遲鈍。
寒心蓮的氣味暴露了甯疏塵的目的,可他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似的,緊扣的指節有一瞬間松動,眸底竟是劃過一絲恍惚——
也正是在這時,一隻冰寒入骨的手,忽然毫不留情插進了他被風雪割出的傷口中!
歲雪靈力驟然爆發,連同殘留的月靈之力一起,悉數灌入血肉之中。
那雙微微睜開的桃花眼,長睫掩映下,是一片冰冷的銀灰,比月光更遙不可及。
“劍仙大人,你該長長教訓的。”
甯疏塵的身體被歲雪靈力凍結,靈力被月靈之力封印,眼睜睜地看着折玉抽出手,扶住山壁,一步步下山。
他眼睛的損害比之前更嚴重,兩行血淚順着眼角流下,哪怕已經閉上眼睛,眼角依舊不斷溢血,身體幾乎無法支撐行走,短短幾步台階,已經連續摔了數次。
可每一次,他都掙紮着爬起來,以一種甯疏塵無法理解的執着,朝着山下的月靈湖走去。
甯疏塵知道,月靈湖連接着宗内一處花靈秘境,裡面幻境疊着幻境,哪怕是宗門中人,輕易也不喜歡進去,擔心迷失其中。
唯有沒心沒肺的曲懷玉,經常往那裡跑,幾天幾夜、甚至幾個月出不來也毫不在意,反而越發理所當然地躲在那裡偷懶。
而如今,甯疏塵知道了,曲懷玉那些偷懶,竟也全是僞裝,隻不過是為了日後撕破臉皮做準備,往裡面藏後手而已。
甯疏塵就那樣看了一會兒,看着折玉一路跌跌撞撞走下月峰,走近月靈湖,直到最後,隻差一步便要走進湖水中。
甯疏塵忽然動了。
雪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黑色的發帶微微飄起,再出現時,天晴劍的劍鋒已經攔在折玉脖頸上——
“你根本不了解,什麼是仙。”